知道是满娃在嚎,上了年纪的村人倒是都没说啥,只是念叨了王长顺几句,看哭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去坟上给他嫂嫂鞠个躬吧。
而年轻一些的,只听说过自己村里出过一个在清河市当官的叔叔。此时见到崔满仓如此不顾形象的,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都有些面面相觑。原来,那远在天边的大官,也和他们普通人看着,没甚两样啊。
无奈地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瞧稀奇的村人,王长顺终于是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在崔满仓背上,喊了一嗓子:“不要再嚎了!去给你嫂嫂鞠上个躬的哇!”
有些年没被人这样打过的崔满仓,今天猛的一下被打,差点岔了气。红着脸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但是,被打了的崔满仓,反而心里舒坦了。他刚才嚎,除了王魏氏,还有在工作上受到的委屈。他明明记得清楚,以前和刘大牛说好的,等解放了,他们俩就相跟上,回来村里,种地当农民的。
可是,刘大牛却走在了解放清河那天。
之后,他没了目标。组织上给分配啥工作,他就干啥。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能让他把以前的幻想都忘掉。
后来,王家一家回了清河,他也就使劲儿工作,调去清河。
再后来,看着孩儿们都成了家,他的职位,也越调越高。
再后来,长顺哥两口子跟着瑞芝一家回来了古桥。他又一次,失去了目标。组织找他谈话,问他能不能胜任现在这份苦差事,他根本没有犹豫。不就是下井么?反正自己家里人都不在跟前,下了井,黑漆麻乌的,也不用乱想了。
再直到大前天,井下死了一个矿工。虽然组织还没有调查完,但是他已经问清楚了,是那个矿工头天和婆娘在家打了一架,气得一宿没睡,第二天上工下了井,头晕眼花没踩稳,一脚跌进坑里,摔死了。
只是作为局长,他有连带责任,被停了职。
终于能喘口气的他,打电话过去王瑞林的单位的时候,却被告知瑞林回家奔丧了。他急得差点忘了还得打报告,还是他的秘书提醒以后,给组织交了报告,托关系拿到最早的车票赶了回来。
结果,还是晚了,连下葬,他都没赶上。
他也怨,怨长顺哥这么大的事不和他提,怨这些年白疼几个孩儿们了,都不知道哪怕去单位给他留个信儿。
可是他也清楚,这个事情,其实谁也怨不到。
生老病死,向来如此。
可是直到他看到长顺哥的一刹那,满心的委屈,就那样不管不顾的全都爆发了出来。
被长顺哥打的那下子,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次,害得长顺哥从树上摔到地上,一屁股坐在蒺藜狗子上,屁股被扎下洞的时候。那次,长顺哥疼狠了,也是不由分说,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感觉没甚区别。在家里,他才不是什么科长、局长的。他还是那个跟在长顺哥屁股后头,拖着两条大鼻涕的满娃。
就是可惜嫂嫂了。本来,自己想的是今年冬天,说甚,也得给长顺哥买好车票,让他带着嫂嫂上清河的大医院去检查检查身体去。顺道他们还能聚一聚。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