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王家的人们正在默默地吃着晚饭。
突然堂屋门口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满仓。
所有人都惊讶到忘了继续吃饭。自从崔满仓调任嵩原西岭矿务局局长以后,就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以前那些天天恨不得贴在他身上的媒婆们都歇了心思。因为,崔满仓确实忙的连人都找不到了。
刚调去那二年,就连王瑞林去找他,都不一定见得到。崔满仓不是在井下,就是被排队等着签字的人们堵在办公室里。偶尔能见到一次两次的,崔满仓也是连招呼都顾不上打。
这一趟丧事,本来大家都默认一致了,不要去打扰满叔。他那的工作重,责任大,一个不小心在井下还要出人命。缓缓了,等以后再和他说哇。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崔满仓自己找回来了。看着端着碗筷,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唯独少了王魏氏,已经做了几年局长的崔满仓,还和小时候一样,红了眼眶。他沙哑着嗓子冲着王长顺吼道:
“长顺哥!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王长顺看到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在怪罪自己,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露。心下叹了口气,王长顺说:
“满娃不要胡说。这是你嫂嫂的意思。她走以前特别叮嘱的我,叫我千万不要和你说。就怕打扰了你工作。”
“孩儿们也是我告给的,千万不要和满叔说了,以后慢慢再说。”
“你嫂嫂自从听说你当上局长以后,还得跟上工人们一起下矿井的,她那颗心,就天天悬的。生怕哪天有电话打到咱村大队上,说你出事了。”
“你嫂嫂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找了人家大夫看过,也说不出个甚来。就是叫养的。”
“这养的,就养下个这了。不过哇,你嫂嫂之前也就是没精神,不能做活。难受倒是没有太难受,没咋地受罪就走了。人家们都说,也算是有福气了。”
“这算个甚的福气?!我嫂嫂还不到六十了!好不容易不打仗了,咋地就不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崔满仓吼着,泪也扑簌簌的往下掉。
三个王家的孩儿们都惊讶了。她们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满叔落泪。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因为一件事情悲痛万分之时,突然发现,还有比你更悲痛的人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甚至还想反过来劝解一下比你更难过的人。
王长顺就是这样的。自从昨天亲眼看着婆姨没了生息,咋也推不醒以后,他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村里来人,安排报丧,后事啥的,他都是全程呆愣愣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又回答了什么。
村里人看见他那副样子,也就没再指望他,而是叫了几个干净利落的媳妇子,过来给王魏氏擦洗了,收敛了。
而此时,看到自己一辈子的发小,在哪怕位高权重以后,都没有抛下过儿时那句,自己就是王家人的誓言。此时因为自己婆姨的去世,而悲痛到泪如雨下。不知道为啥,王长顺心底里突然默默地念道:
“老婆子,看见了哇?满娃还是以前那个满娃。一点也没变。把你当亲嫂嫂了。”
崔满仓的到来,算是把王家一家人,都从极度悲伤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可他自己,却在眼泪流出来以后,就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炕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还顺手把头上那顶深蓝色的干部帽揪下来擦了眼泪。那声音,震天响。嚎到好些邻居都上门来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