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七月份,嵩原省热起来的时候,杨绍云从崔满仓那里得了消息,杨老爷没了。
杨老爷年纪其实不算大,不到花甲。
以前的人成亲早,可是杨老爷的头一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没立住,小小就没了。后来杨老爷三十头上得了杨绍云,自然是尽心竭力地培养。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时代风云变幻,终于是让杨老爷在吃尽了苦头以后,死在了五十来岁的年纪上。
更惨的是,杨老爷的成分是地主,一儿一女全都戴着地主后代的帽子,艰难的每天进行思想改造,还要忍受各种白眼。哪怕杨老爷还有一个爱国民主人士的身份,却也没有办法抗衡那一顶阶级的帽子。
就连孩子们奔丧,都得给单位还有街道上打报告,批准了,才能回来。
王瑞芝看着杨绍云表面上好像很是不在意,该打报告打报告,该工作工作。奔丧假批下来以后,该买火车票买火车票。
可是,她知道,从得到消息之后的每个夜晚,杨绍云都会在半夜里爬起来,坐在窗边,呆愣愣地看着窗外。也不哭,也不怨,就只是那样呆坐着,看着外面。
王瑞芝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她知道那种难过,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就像之前,得知大牛叔没了的时候,她自己也是那样愣愣的难受。不管谁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杨绍云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王瑞芝能做的,就只有在白天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抓紧时间收拾东西。第一次以儿媳妇的身份见杨绍云的爹妈,居然是在给他爹奔丧的时候。
崔满仓带了消息给杨绍云以后,就把王瑞芝拽到了一边,细细嘱咐了几句:“满叔知道,你这是第一个孩儿,肯定辛苦。可是咱得体谅人些。头前不能拜见公婆,是因为国家有政策,不叫。现在是奔丧,你不敢闹别扭,辛苦辛苦,还是得去。毕竟,绍云和他爹关系亲的了。也是为了你两个以后过日子好。”
王瑞芝没有反驳,点点头说道:“满叔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懂的人。我都知道。应该去。”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就是怕你别扭,转不过筋儿来。”崔满仓说着,从衣服里掏出来一叠钱,道:“这是一万块钱,你也不要推,这是我给的人情。绍云他爹以前帮过咱不少的忙了。能尽心,你得叫我尽尽心。”
王瑞芝也就听话的没有推辞,而是把钱接过来,包在了自己装钱的手绢里。
收好钱,王瑞芝迟疑地问道:“满叔,绍云他爹已经没了,他妈还不叫动?还是只能在村子里叫人看管的?”
“嗯。人家上头的政策就是这。咱不能和政策杠。”崔满仓叹了口气。
“那我想想办法,多给他妈留下些钱哇。她那肩不能挑的样样,离了绍云他爹,咋活了……”王瑞芝越说,心下越发的难受了。
“行了,你自己看得办。你现在也是吃公家粮的人了。这些事情你也懂了。”崔满仓听了王瑞芝这样说,越发觉得这个小侄女十分心善了。
就这样,得了假的两人,起了个大早,赶火车回古桥了。
王瑞芝走后,并不知道,厂里还因为她这次的请假,引发了一次小小的风波。
和之前转正报告不一样,请假条,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李金花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