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烈焰焚庙(1 / 2)

陈塘关,李府。

三更梆子敲过,万籁俱寂。

白日里被李靖严厉训斥、严禁哀思的殷夫人,在极度的疲惫和悲伤中昏沉沉地睡去。泪水打湿了枕畔。

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钻入暖阁,吹得烛火猛地一跳,随即幽幽变绿,发出噼啪微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泥土和腐朽的湿寒气息。

一团模糊、扭曲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凝聚在殷夫人的绣榻边。那黑影轮廓依稀是个孩子的身形,但边缘不断溃散又勉强凝聚,散发出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和浓重的怨念。

“娘…娘…”

幽幽的呼唤声直接在殷夫人死寂的梦境深处响起,沙哑、冰冷,如同指甲刮过朽木。

殷夫人猛地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在冰冷的恐惧中强行睁开眼!

一张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

那正是哪吒的脸!却不再是记忆中生龙活虎的样子!惨白!浮肿!布满纵横交错的裂口,像是摔碎的瓷器强行黏合!眼眶里没有眼珠,只剩下两团幽幽跳动的、浑浊的鬼火!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哭喊!

“啊——!”殷夫人心脏骤停,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冲破喉咙,又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她全身冰冷僵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恐怖的鬼脸悬在自己眼前!

“娘…是我…哪吒…”鬼魂哪吒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钻进殷夫人的耳朵,“孩儿死得好惨…好苦啊…”

“我的魂魄…没地方去了…孤魂野鬼…到处飘…好冷…好疼…”那鬼魂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脸上的裂口随着抽泣般的动作扭曲,“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冰冷的魂体往前凑了凑,那股刺骨的阴寒几乎冻僵殷夫人的面颊:“离咱家四十里…翠屏山…山上有块空地…”

鬼魂伸出半透明、边缘不断溃散的手,似乎想抓住母亲的衣袖,却只能徒劳地穿过:“您去…在那里…给我盖个小庙…塑个神像…让我…栖身…”

幽幽的鬼幽幽的鬼火牢牢盯着殷夫人惊恐欲绝的眼睛,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刻毒的诱惑和凄厉:“让我…受些凡人的香火…三年!只要三年!我就能…重新活过来!就不用再受苦了!”

“娘!您的大恩大德…比天还高!比海还深!”鬼魂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孩儿…生生世世都感激您!”

话音落下,那扭曲的鬼脸猛地往前一扑!

“啊——!”

殷夫人终于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尖叫着从噩梦中弹坐而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昏暗的烛光下,绣榻边空空如也,只有那盏幽幽泛着绿光的烛火在跳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和腐味。

“怎么了?深更半夜,鬼叫什么!”旁边被惊醒的李靖不耐烦地呵斥,皱着眉头坐起身。

殷夫人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汹涌而出,巨大的恐惧和残留的母爱撕扯着她。她猛地抓住李靖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老爷!是哪吒!是哪吒啊!他…他来找我了!他…他要我给他盖庙…他说他好苦…好冷…他说…在翠屏山…”

“够了!”李靖猛地甩开她的手,脸色铁青,怒火腾地烧了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还想着那个孽障?!他害得我们李家还不够?!差点就全家死绝!”他指着殷夫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梦随心生’!就是你这当娘的心里放不下他,日日想,夜夜念!才招来这些魑魅魍魉的邪梦!别再胡思乱想!再敢提一句,家法伺候!”

殷夫人看着他暴怒狰狞的脸,剩下的哭诉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绝望的哽咽堵在喉咙里,浑身冰凉。

可怕的噩梦并未结束。

第二夜,三更刚过。

殷夫人几乎不敢合眼,死死盯着昏暗的帐顶。但那股熟悉的、湿冷的阴风再次无声无息地钻入暖阁。

床帐无风自动,向两边微微掀开。

那张惨白浮肿、布满裂痕的脸,又一次贴在了她的枕边!这一次,那两团幽幽的鬼火离得更近,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哀求,而是冰冷的怨毒!

“娘…庙…给我盖庙…”声音嘶哑,如同毒蛇吐信。

第三天夜里,阴寒之气骤然加重!暖阁里如同冰窖!烛火瞬间熄灭!

殷夫人被冻醒,惊恐地睁眼。

这一次,那鬼魂没有靠近床榻,而是直挺挺地、僵硬地站在她的床脚阴影里!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黑雾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恨!

整整七日!

每晚,只要殷夫人一合眼,那冰冷的感觉就如期而至。有时是凄厉的哭诉,有时是刻毒的诅咒,有时是长时间的、毫无声息的、隔着帐幔的凝视!每一次都让她在极致的恐惧中崩溃又惊醒,精神被折磨得濒临溃散。

第七夜。

殷夫人蜷缩在床榻最内侧,精神衰弱到了极点,殷夫人刚合上沉重的眼皮,一股阴森寒气便无声无息地缠了上来,直透骨髓。眼皮底下,不是熟悉的黑暗,而是一片翻滚不休的、粘稠的血雾。

血雾深处,一个身影渐渐凝聚。破碎的莲花袍勉强挂在身上,裸露的皮肤布满斑驳的裂痕,像被强行粘起来的瓷器碎片。那张脸,是她心头剜下的肉——哪吒的五官,此刻却扭曲着,浸透了亡魂的怨毒和不甘。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幽绿的鬼火猛地跳动起来,死死烙在她的神魂上。

“娘……”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刮过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我求你多少天了?孩儿死得那般惨……你竟如此狠心,连个小小的行宫,都不肯给我?!”

寒意瞬间化作无数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刺进殷夫人的四肢百骸。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鬼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咯咯的微弱气音。

“求你……求你……”

“你不念骨肉之情?”那血影猛地逼近,怨气几乎化为实质的利爪,在她神魂上撕扯,“好!既然娘不让我安生,我便闹你个天翻地覆!六宅不宁!让你日夜不得片刻安宁!”

“嗬——!”殷夫人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额头后背全是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黑暗中,方才那充满怨毒的嘶吼犹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

她大口喘着气,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余悸未消,一丝更深的恐惧悄然爬上脊椎——绝不能让李靖知道。

殿帅老爷……他若知晓她竟背着他,为那个“忤逆不孝、闯下滔天大祸”的孽障建庙?殷夫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

接下来的几日,殷夫人如同惊弓之鸟。白日里强打精神应付府中事务,夜里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坐而起,总觉得那血色的影子就在帷幔后、在窗棂外窥视着,等着兑现那“六宅不宁”的诅咒。

煎熬到了极点。终于,在一个李靖前往野马岭大营督军的清晨,殷夫人唤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老仆。

“你……悄悄的,”殷夫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声,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绣包袱塞进老仆手中,指尖冰凉微颤,“去翠屏山。寻个僻静向阳之处……”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挣扎的痛苦,最终还是被那鬼影的怨毒压垮:“破土动工,起一座……哪吒的行宫。神像……要塑得……像他当年模样。”

老仆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骇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去!”殷夫人猛地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凄厉,“银子都在里面!快去!越快越好!”

老仆不敢再问,死死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包袱,佝偻着腰,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

翠屏山深处,原本荒僻的山坳突然喧嚣起来。银子开道,工匠如流水般涌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号子声、木材搬运的吆喝打破了山林的寂静。灰白的基石打下,朱红的梁柱立起,碧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渐渐铺开,反射出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