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拆开陶衡手上的棉布,看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急急问道:“怎会伤这么重?”
陶铣也大吃一惊,同时抓住机会,厉声训斥李忠道:“老爷的手是怎么伤的?”
李忠说不出来,陶衡手受伤的时候,他并不在陶衡身边。
陶铣老脸罩上一层寒霜:“你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老爷是怎么伤的也就罢了,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老爷这手要是出了问题,你担当得起吗!”
伤这么重,要是不小心感染……
陶铣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李忠小声辩解:“是老爷不让我说的。”
“老爷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陶铣怒斥,“老爷手伤这么严重,你给他清理的时候,眼睛看不到吗?这要不是大小姐心细,派人让我请来大夫,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李忠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接受着批评,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陶铣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才又压着脾气,朝着陶衡叹气道:“老爷也是,即便再和大小姐置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手开玩笑。”
顿上一瞬,又道:“大小姐本就没了母亲,若是老爷再有个三长两短,您叫她往后如何自处?”
陶衡的心弦狠狠地拨动了一下:“是我思虑不周。”
“您这岂止是思虑不周?”大夫也是陶氏的人,陶铣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言道,“崔刺史虽对大小姐多有看重,可族中是什么情况,大小姐年纪小不知道便罢了,您是族长,您也不知道?崔刺史在大事上是可护着大小姐几分,在家事上,他还能护多少?”
“尤其……”
“大小姐和郑二公子的亲事,如今闹成这样,要再没有您庇护,大小姐以后该怎么办,谁为她做主,谁为她规划?”
“即便崔刺史肯为她做主,为她规划,族中若是有人从中阻拦,您有想过大小姐的下场吗?”
陶铣的话似刀子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地扎在陶衡的心上,连续数刀扎下来,陶衡已经冷汗涔涔,心中的愧疚也如排山倒海一般,猛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最后,陶令仪讥讽的声音,也如云似雾一般,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陶令仪说:你要当真想弥补对我的亏欠,只有一条路可走,继续当好你陶氏的族长,让陶氏少做幺蛾子拖我后腿。
还说:我以为你今日来找我,跟我说那些话,是你终于记得你除了是陶氏的族长外,还是我的父亲。现在看来,我果然不应该对你抱有哪怕一丁点的期待。
又说:我在刺史官舍跟你说的那些话,看来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说得对,他确实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总以为她年纪还小,等陶氏重现了往日的荣光,他可以加倍地补偿她。
可这不是他肆意伤害她的理由。
也不是他要她放弃独属于她的利益的理由。
更不是她怨恨他,而他却对她寒心的理由。
陶衡双眼一阵一阵地发黑,转念想到陶铣的那些话,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倒下,瑗瑗虽有几分聪明才智,但她绝对斗不过陶仲谦等老狐狸,他得帮她!
陶铣看他总算明白过来,朝门口看一眼后,压着声,悠然道:“如今老爷膝下就大小姐一个子女,老爷不为大小姐着想,也该为大房想一想,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这族长的位置可就要落到二房头上了。”
陶衡身子一僵。
寒意更似闪电一般,自他的脚下,迅速蹿向四肢百骸。
如果说,陶铣先前那些话,只是唤回了陶衡对陶令仪的父爱,那么这句话则不亚于兜头向他泼了一盆凉水,让他瞬间从各种拉扯纠结的情绪当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的族长身份,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而父亲的族长身份,则是伯祖父陶文鼎在崖州忧愤而亡后,从堂伯手里接过来的。
陶坦不是陶氏血脉,那他膝下就仅有陶令仪一女。而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却子嗣颇丰。
若他出了什么事,这族长的身份自然而然就要落到二房的头上。
而他这一支血脉,就将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但以他现在的处境,想要稳住族长的身份,恐怕还得依靠瑗瑗与崔述的关系。
说来说去,他和瑗瑗才是一队。
是他以前糊涂了。
陶铣见他已经明白个中利弊,也不再继续游说,转而问大夫:“老爷的手没事吧?”
大夫耳听着两人的对话,后背已是浸了一层冷汗,听到他的问话,知道这是要敲打他了,连忙说道:“李忠处理得很好,后续只要注意些,在伤口长好之前,少沾水,少使力,不要让伤口再次裂开,便无大碍。”
陶铣点一点头:“好,老爷手上的伤,就交给你了。”
大夫见他不仅没有敲打他,反而将这么紧要的差事交给了他,赶紧道:“陶司总放心,我必当尽心竭力医治好老爷手上的伤。”
大夫虽是陶氏人,却已经是五服开外的陶氏人。他能前来给陶衡治手上的伤,全因他正好有事,从医馆回来,碰上了陶铣派去医馆请大夫的陶澹,陶澹是陶铣最小的孙子,仅十一岁。
陶澹只记得陶铣让他速去医馆请大夫,并未明说要请哪个大夫,而他恰好上个月才给陶澹看过病,就被他一手拉了过来。
要给陶衡治手上的伤,他就不用每日坐馆,同时,身份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把陶衡手上的伤治好。
大夫自然有这个信心,身份上已无权力再参与家族的利益争夺后,他便下定决心,要靠手里的医术出人头地。
他寒窗苦读几十载,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而在陶衡治手伤的时候,陶墨钧也带着有资格给族老候选人评分的族人回到了崇文堂。
陶氏人丁兴旺,有评分资格的人即五服以内的陶氏族人,有四百余人。
崇文堂装不下这么多人,陶令仪便示意陶墨钧将他们全都带去了祠堂。
祠堂前有一片空坝。
陶令仪带着现任的族老以及族老候选人,跟在他们身后,也去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