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的直觉在第三天清晨开始报警。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不是声音,不是气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像野生动物感知到远处山火时那种躁动不安。他在新芽谷西侧的哨位上已经站了四个小时,轮换时间早该到了,但他没有离开。
冰原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银白。风停了,连雪花飘落的轨迹都笔直如线。太安静了。在南极,安静从来不是好事。
“阿木,该换班了。”瞬的身影出现在哨位下方的冰阶上,几乎没发出声音。这个速度型变异者的移动总是悄无声息。
阿木没有回头,望远镜依然贴在眼前:“西偏北十五度,距离约三公里,冰丘边缘。有反光。”
瞬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接过望远镜。几秒钟后,他低声咒骂:“是观测设备。伪装得很好,但镜片反射了朝阳。至少有三处观察点。”
“不是周明的部队。”阿木说,“他们的装备更好,伪装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会是谁?”
阿木没有回答。他在记忆中检索——在北方荒野流浪的那些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幸存者团体、掠夺者、私军。周云的部队标志统一,战术专业;普通的掠夺者往往装备杂乱,行动粗野。但这种……精确、隐蔽、耐心的观察方式,让他想起另一种存在。
“职业猎人。”阿木最终说,“不是打猎的那种。是追踪、侦察、暗杀的专业人士。我在黑市上见过这种人,价格高得离谱,只接特定委托。”
瞬的脸色沉下来:“周云雇佣了外人。”
“可能。也可能有其他人对‘普罗米修斯’感兴趣。”阿木终于放下望远镜,揉了揉因长时间凝视而酸痛的眼睛,“我需要靠近确认。”
“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先报告——”
“报告需要时间。如果他们是侦察队,发现暴露后会立刻撤退。”阿木已经开始检查装备:狙击步枪、手枪、匕首、伪装网、两天的口粮,“给我十二小时。如果我没回来,或者没有发信号,你们就知道出事了。”
瞬还想说什么,但阿木已经滑下冰阶,几个腾跃就消失在冰原的褶皱地形中。猎人从小在丛林长大,追踪和反追踪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在北方荒野,他靠着这种本能活了下来。
瞬看着阿木消失的方向,犹豫了一秒,然后转身全速返回山谷。他必须立刻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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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的移动方式很特别。他不走直线,不选择最明显的路线,而是利用每一个地形起伏、每一道冰隙阴影。他的步伐节奏不断变化,时而快速冲刺,时而缓慢匍匐,让可能的观察者难以预测。
一小时,两公里。
他停在一处冰脊后面,用伪装网覆盖全身,只露出望远镜。现在他能清晰看到那些观察点了——三处,呈三角形分布,互相掩护。每处都巧妙地利用了天然冰洞或冰柱作为掩体,如果不是镜片反光,几乎不可能发现。
设备很专业:高倍率观察镜,可能是军用级;热成像仪,但南极的极寒让热成像效果大打折扣;还有通讯天线,很隐蔽,但阿木认出了型号——短波加密通讯,有效距离三百公里。
三百公里。这意味着他们要么有移动基地在范围内,要么……
阿木调整望远镜角度,开始扫描冰原更远处。耐心是猎人最大的美德,他等了整整二十分钟,几乎冻僵,终于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在西北方向约十公里处,冰原上有一个微小的凸起,形状过于规则。放大,再放大——是一个半埋式的雪地掩体,顶部有伪装网,但边缘轮廓依然能辨认。掩体很大,至少能容纳二十人。
不是周明那种三十人规模的突击队。这是更大规模的部署。
阿木的心脏沉了下去。他需要更近,需要确认人数、装备、意图。但继续靠近的风险极高——职业猎人的警戒圈不会只有肉眼观察,很可能有震动传感器、红外预警,甚至可能有变异者参与侦察。
他选择了最慢也最安全的方式:原地等待,观察他们的换班规律。
冰原上的时间流逝得很奇怪。没有日影移动——在极昼时节,太阳只是在天际线附近画一个倾斜的圆。阿木靠体内生物钟和便携计时器记录时间。
四小时后,第一次换班。
两处观察点的人员更换,第三处没有动。换班过程快速专业,新旧人员几乎无缝交接,没有多余动作,没有交谈。阿木数清了:每处两人,六人轮换,加上刚才没动的两人,目前暴露的至少有八人。
但他怀疑掩体内还有更多。
又过了两小时,阿木开始缓慢后撤。他得到了需要的信息:这不是侦察队,这是先遣部队。他们在建立前沿观察点,为后续行动做准备。目标显然是新芽谷。
撤退比潜入更危险。暴露的风险更大,而且必须考虑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阿木选择了来时的路线,但每前进一段就改变方向,在冰面上留下混乱的足迹。他用了三小时才回到距离山谷五公里处——这是他和瞬约定的信号范围。
他从背包里取出信号镜,调整角度,向山谷方向发出预定编码的闪光:发现敌踪,规模不明,建议警戒。
等待回应。
一分钟后,山谷方向的冰崖上,一道微弱的闪光回应:收到,速回。
阿木松了口气,收起信号镜,准备加快速度。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种本能的警报再次响起——更强烈,几乎是刺痛。
他没有犹豫,直接扑倒在地,滚进一道冰隙。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击中身后的冰壁,炸开一片冰屑。消音狙击枪,专业级。
阿木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隙底部。冰隙不深,只有两米,但宽度仅够容身。他缓慢地抽出狙击步枪,没有探头,而是将枪口慢慢伸出冰隙边缘,利用反射镜观察。
一百五十米外,一个白色身影正在移动。不是直线冲来,而是之字形逼近,动作轻盈得不像人类。
变异者。
阿木扣动扳机。子弹击中那人前方的冰面,炸开的冰雾迫使对方停顿。但仅仅一秒,身影再次移动,速度更快。
八十米。
阿木换了手枪——近距离狙击步枪不灵活。他计算着对方的移动轨迹,提前量,风速,冰面反射的阳光可能造成的瞄准干扰。
六十米。
他开火了。三连发,封锁三个可能的方向。
白色身影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转,几乎贴着冰面滑行,避开了所有子弹。四十米。阿木能看到对方的眼睛——瞳孔是竖直的狭缝,像猫科动物。
不是人类。或者说,不是纯粹的人类。
阿木丢下手枪,拔出匕首。近战,狭窄空间,枪械不如冷兵器可靠。
三十米。
对方也拔出了武器——不是刀,而是某种骨质的刺,从手腕延伸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生物武器,变异体特征。
二十米。
阿木从冰隙中跃出,不是后退,而是向前冲锋。狭窄地形对他有利,他需要拉近距离,让速度型变异者的优势无法发挥。
十米。
骨质刺向他咽喉刺来,速度快得只剩残影。阿木侧身,匕首格挡,金属与骨骼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力量很大,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看到了对方的脸——年轻,可能不到二十岁,但眼睛里有那种职业杀手的空洞。没有愤怒,没有兴奋,只有完成任务的计算。
第二击从下方袭来,瞄准腹部。阿木膝撞格开,同时匕首反刺对方肋下。被躲开了,但划破了伪装服,露出
鳞片变异者,加上速度强化。
麻烦的组合。
两人在冰面上快速交手,匕首与骨刺碰撞出点点火星。阿木的技巧更精湛——他在荒野上学的是生死搏杀,每一招都简洁致命。但对方的速度和反应神经明显超出人类极限,总能在最后一刻避开要害。
而且对方似乎……在享受。
不是享受战斗的快感,而是享受测试自身能力的满足感。这个年轻变异者每次避开致命攻击后,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像在玩一场游戏。
阿木意识到不能这样耗下去。他是人类,体力有限;对方是变异者,耐力和恢复力都更强。拖延战只会让他耗尽力气。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匕首刺出的角度偏了半寸,露出右胸空当。
对方果然上钩,骨刺直刺而来。
阿木没有躲。他迎着骨刺冲上去,在刺尖即将刺入胸膛的瞬间,身体极限扭转,让骨刺擦着肋骨划过,割开皮肉但不致命。同时,他的左手抓住了对方持刺的手腕,右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对方颈侧。
年轻变异者眼中第一次闪过惊愕。他没想到阿木会用这种以伤换命的打法。
匕首刺入鳞片覆盖的皮肤,但比预想中要深。变异者的鳞片防御很强,这一击本应只是轻伤,但阿木感觉到刀刃突破了什么。
鲜血涌出,不是红色,而是带着荧光的蓝绿色。
年轻变异者后退,捂住伤口,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转为……困惑。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荧光血液,像是第一次见到。
阿木没有追击。他的右胸伤口在流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可能伤到了肋骨。但他握紧了匕首,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
然而对方没有攻击。
年轻变异者盯着他,竖直的瞳孔缩成细线:“你……为什么不用能力?”
阿木愣了一下:“什么能力?”
“你不是变异者?”对方的声音年轻,带着某种天真的残忍,“但你很强。普通人不可能伤到我。”
“训练。”阿木简短地说,“还有不想死。”
年轻变异者歪了点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年轻,甚至有些孩子气:“有趣。教官说普通人都是弱小的,需要被保护或者被清除。但你不一样。”
他退后一步,骨刺收回手腕内。伤口还在流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我叫影爪。”他说,“周云博士给我取的名字。我以前的名字……不记得了。”
周云。果然是。
阿木握紧匕首:“你要杀我?”
影爪想了想,摇摇头:“任务只是侦察和拦截。杀你是我的选择,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很有趣,我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告诉你们山谷里的人,三天内会有攻击。不是周明那支小部队,是真正的清剿队。五十人,包括十个像我这样的‘进化战士’。”
“为什么要告诉我?”阿木问。
影爪笑了,笑容里有种扭曲的真诚:“因为无聊。因为想看看,你们这些‘旧人类’能带来什么惊喜。博士说新世界不需要意外,但我觉得……有点意外才好玩。”
他几个跳跃就消失在冰原中,速度快得阿木的眼睛几乎跟不上。
阿木站在原地,伤口流血,寒风刺骨,但心里更冷。影爪——年轻,强大,被周云改造和洗脑的变异者战士。天真而残忍,像一把精致的武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制造,只知道如何使用。
而且这样的“进化战士”,还有九个。
他包扎了伤口,用止血粉和应急绷带做了简单处理。肋骨可能骨裂了,但还能走。回程的五公里异常漫长,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寒冷让疼痛变得麻木,也让他保持清醒。
接近山谷时,瞬和秦风已经等在外面。看到阿木的状态,两人立刻上前搀扶。
“你发信号后一直没回来,我们就出来找。”秦风检查他的伤口,“严重吗?”
“死不了。”阿木说,声音因寒冷和疼痛而沙哑,“但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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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谷的议事洞穴里,气氛凝重。
阿木的报告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五十人的清剿队,十个像影爪那样的变异者战士,专业的侦察和包围部署。这不是袭击,这是歼灭战。
岩山一拳砸在石桌上,岩石般的拳头让桌面裂开细纹:“五十人……我们整个社区能战斗的不过三十,还包括老人和孩子。”
“不能硬拼。”夜瞳说,他的精神感应能力让他的脸色格外苍白——他一直在尝试感知远处的威胁,但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周云这次派出的部队有精神屏蔽能力。我的感应范围被压缩到了五公里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