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离开巨树哨站的第七十三天,来到了大陆的西南边缘。这里的风景与她熟悉的北方截然不同——不是寒冷针叶林,是炎热干旱的荒漠与零星绿洲交织的景观。病毒爆发后,荒漠面积扩大了很多,旧时代的水源系统崩溃,幸存者集中在少数还有地下水脉的区域。
翔从高空俯瞰,翅膀在热气流中微微调整角度:“前方五十公里有一处绿洲,生命信号密集,约有两三千个存在。但信号模式很奇怪——不是花园网络的频率,也不是矫正协议的残留,是...某种混合体。”
小七通过印记感知。确实,那里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节拍”:既有花园网络那种温暖的生命共鸣,又有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更具“节奏感”的波动,像是鼓点,像是舞蹈,像是某种集体的、仪式性的律动。
“下去看看,”她在意识中回应,“但保持距离,先观察。”
他们降落在距离绿洲三公里处的一个沙丘背面。莫雨使用能力与周围的仙人掌类植物建立短暂连接,获取信息:“这些植物有模糊的记忆——绿洲里的存在经常举行‘合拍仪式’,所有人都参与,动作完全同步。但植物不理解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到‘强大的集体意志’。”
青藤的根须探入沙土深处,感受大地的振动:“地面有规律的震动,从绿洲中心向外扩散,像是某种心跳。频率固定,每分钟七十二次,非常精确。”
小七决定独自接近观察,其他人留在后方接应。她换上了一套当地风格的服装——从路上一个废弃村庄里找到的宽大长袍和头巾,能遮挡风沙和阳光,也能掩盖她的外形特征。她还特意将银色的眼睛用深色布料遮挡,只露出必要的视线。
绿洲比远看时更繁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湖水清澈,周围是茂密的棕榈树和果树。建筑不是北方那种与植物融合的风格,而是用粘土和石头建造的几何形房屋,排列成精确的圆形,从中心向外辐射。最引人注目的是绿洲中心的一个广场——不是母树广场那种自然形成的空间,是人工铺设的,地面用不同颜色的石头镶嵌出复杂的几何图案。
此刻正是黄昏,广场上聚集了数百人——或者更准确说,数百个“存在”。小七注意到,这里的居民形态比北方更加统一:大部分保持着基本的人类轮廓,但所有人的皮肤上都生长着细密的、类似电路板的发光纹路,纹路的颜色因人而异,但搏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他们正在举行“合拍仪式”。数百人围成数个同心圆,每个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举手,放下,旋转,跺脚。动作不是随机的,是精确的,像是一个巨大的机械表内部零件的运转。最诡异的是,他们的呼吸、心跳、甚至眨眼,都完全同步。
小七隐藏在广场边缘的一棵棕榈树后,通过印记仔细感知。她发现这些人的意识处于一种奇特的“共振态”——个体意识没有消失,但被同步到了一个共同的“节拍”上。这个节拍不是外部强加的,是他们自愿追随的。
仪式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结束时,所有人同时停止动作,静止三秒,然后集体发出一声低沉的、和谐的“嗡”声。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湖面泛起规律的涟漪。
人群散开,但没有交谈,只是安静地走向各自的房屋。小七注意到,即使日常行走,他们的步伐也保持着某种韵律的一致。
她决定找一个边缘的人接触。在广场边缘,她看到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性,正独自坐在湖边,看着水面。这个女人身上的发光纹路是淡蓝色的,比其他人的要暗一些,像是能量不足。
小七小心地靠近,用学过的当地打招呼方式——右手按在左胸口,微微低头。这是她从路上遇到的流浪者那里学来的。
女人抬头,眼睛是浅灰色,瞳孔深处有微弱的光在旋转。她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点头回礼。
“我是旅人,”小七用当地方言说,这是通过印记快速学习的,“路过这里,被你们的仪式吸引。它很美。”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是外面来的。你的节拍...不同步。”
小七心中一凛,但保持平静:“节拍?”
“存在的节拍。万物的节拍。”女人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发光纹路正以每分钟七十二次的频率搏动,“我们都追随同一个节拍,这样就不会迷失,不会冲突,不会痛苦。”
“但你的节拍...似乎有点不同。”小七敏锐地注意到,女人的搏动频率虽然大体同步,但有极其微小的延迟——大约零点几秒的差异。
女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我...病了。我的同步器出了问题。长老说我会好的,只要多参加合拍仪式,让集体节拍纠正我的偏差。”
“同步器?”小七捕捉到这个词。
女人指了指自己后颈。小七这才注意到,每个人的后颈都有一个微小的、嵌入皮肤的金属装置,像是旧时代的植入芯片,但更先进,表面有生物组织的融合痕迹。
“它帮助我们保持同步,”女人解释,“接收中心节拍器的信号,调整我们的生理节律,让我们成为和谐整体的一部分。”
小七感到一阵寒意。这听起来像是矫正协议的另一个版本——通过技术强制同步,消除个体差异。
“如果不想要同步器呢?”她试探地问。
女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不想要?不同步意味着混乱,意味着痛苦,意味着孤独。在绿洲之外,我见过那些不同步的存在——他们互相争斗,伤害,永远找不到平静。我们这里已经三年没有冲突了,三年没有人因为痛苦而自杀,三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变得迷茫,像是被植入的信念和自身的感受在冲突。
“你叫什么名字?”小七轻声问。
“伊娜。”女人回答,然后突然抓住小七的手腕——动作很快,但小七没有反抗,“你能感觉到吗?我的不同步。它在...疼。不是身体的疼,是存在的疼。像是脱离了轨道的星星,不知道要去哪里。”
通过接触,小七的园丁印记与伊娜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她“看到”了伊娜的意识状态:确实,那个同步器在抑制她的某些自然波动——那些让她独特的、让她偶尔感到孤独或好奇或困惑的波动。但同时,它也给了她一种安全感,一种归属感,一种“正确”的感觉。
这不是简单的控制,是复杂的交换:用个体自由换取集体和谐,用不确定性换取稳定感。
“如果我能帮你调整同步器,”小七说,“让你既保持同步,又不失去自己的...节奏,你愿意吗?”
伊娜的眼神闪烁:“可能吗?长老说,要么完全同步,要么完全混乱。没有中间状态。”
“也许长老不知道有中间状态。”小七说,“但我见过。在北方,有一个地方,人们既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又能够和谐共处。他们称之为‘花园’。”
“花园...”伊娜重复这个词,像是在品尝陌生的味道,“我听过这个词。在旧时代的记录里。但长老说那只是传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七决定冒险:“如果我证明那不是幻想呢?如果我展示给你看,不同步的存在如何也能和谐?”
伊娜长时间地沉默。湖面的涟漪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芒,她的发光纹路在暮色中更加明显。终于,她点头:“明天黎明前,在绿洲西边的废墟。我会去。但只能我一个人。如果被长老发现我与不同步者接触...他们会‘重置’我的同步器,那会很疼。”
约定达成后,小七迅速离开绿洲,返回沙丘后的营地。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她对同伴们说,“这里有一个高度同步的社区,通过植入设备强制生理和意识同步。但他们不是被强迫的——至少不完全是。他们自愿选择同步,因为同步带来了和平和稳定。”
翔皱眉:“听起来像是精神控制。”
“更像是...交易。”小七沉思,“用个体自由换取集体和谐。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还有其他选项——既能保持个体性又能和谐共处的选项。”
莫雨担忧地说:“你想向他们展示花园网络?但那个同步器可能会干扰连接,甚至可能反向感染花园网络。”
“不直接连接,”小七说,“只是展示。用印记创造一个临时的‘共鸣场’,让伊娜体验一下不同步但和谐的感觉。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帮助她调整同步器,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