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海洋之心(1 / 2)

海风带着咸腥和某种更深层的、生物的气息,吹拂着刚刚建成的海岸观察站。苏婉站在观察站顶部的平台上,看着眼前这片不再是蔚蓝而是泛着奇异磷光的海洋。阳光下的海水呈现出分层色彩——近岸是浑浊的绿,稍远是荧光蓝,地平线处则是深沉的紫黑色,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采样队回来了。”张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看起来比在陆地时更疲惫,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但精神依然专注。海洋恢复项目启动一个月,进展比预想的慢,问题比预想的多。

苏婉转身,看着采样队从浅滩走来。带队的是阿澜——她现在是海洋项目的副主管。阿澜的深海适应体质在这里如鱼得水,皮肤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指间的蹼帮助她在水中灵活移动。但此刻她的表情凝重。

“情况如何?”苏婉问。

阿澜把几个密封容器放在平台上:“格式化进程虽然停滞,但影响是永久性的。我们在三百米深度采集到的浮游生物样本显示,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物种已经简化成三个‘标准型’:高效光合型、快速繁殖型、和‘清道夫’型——专门分解有机废物。”

她打开一个容器,里面是浑浊的水,几只微小的生物在其中游动。它们的外形异常对称,像是工业产品而非自然造物。

“多样性基本消失了,”阿澜继续说,“而且这些标准型之间形成了一种...过于高效的循环。光合型为繁殖型提供能量,繁殖型快速增殖,清道夫型分解死体,整个过程几乎没有浪费。听起来很好,但...”

“但不稳定,”苏婉接话,“生态系统的韧性在于冗余,在于多样性带来的缓冲。过于高效的系统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就会整体崩溃。”

张明检查另一个容器里的组织样本:“更麻烦的是,我们在一些大型海洋生物体内检测到了编程病毒的残留。虽然病毒已经失活,但它留下的‘指令’还在影响生物的生理和行为。比如这只海豚——”

他指向全息投影上的一只海豚影像。它的外形大致正常,但眼睛是完全的黑色,游动轨迹是完美的数学曲线。

“它不与其他海豚互动,不捕食活鱼,只吃清道夫型浮游生物分解出的营养微粒。而且它的声呐不再用于交流或狩猎,只用于扫描周围环境,像是在...收集数据。”

苏婉感到一阵熟悉的寒意——这种模式,和宁静领域边缘那些被改造的生物太像了。矫正协议虽然被说服,但它留下的影响像是无法完全清除的疤痕。

“深海节点的情况呢?”她问。

阿澜调出深海探测器传回的数据:“节点本身已经沉默,但周围的生态完全变成了‘设计生态’。我们在一千五百米深度发现了一个完整的、几何形状的珊瑚城市——珊瑚以完美的六边形结构生长,内部通道是分形模式,居住着标准化的海洋生物。整个系统自给自足,循环封闭,与外界几乎不交换物质或能量。”

投影上出现那个珊瑚城市的影像:美得惊人,但也冷得惊人。没有任何混乱,没有任何意外,像是一个精致的、死去的艺术品。

“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张明问。

苏婉沉默地看着数据。她知道理论上可能——通过引入基因多样性,重新激活自然进化过程,用时间慢慢覆盖编程指令的影响。但那可能需要几个世纪,而且需要巨大的资源投入。

“我们需要做一个决定,”她最终说,“是投入所有资源尝试恢复海洋生态的多样性,还是...接受现状,与这个‘设计生态’达成某种共存?”

这个问题困扰她好几天了。作为科学家,她渴望恢复自然的复杂性;作为园丁,她必须考虑现实的可行性。

“也许有第三条路。”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

他们低头,看到吴老沿着楼梯走上来。他不是一个人——启明,那个新生意识,现在以一个悬浮的水晶球形态跟在他身边。自从开始接触海洋项目,启明表现出对“设计生态”的特殊兴趣。

“启明有一些观察,”吴老说,“让它自己说。”

水晶球微微发光,合成的声音带着尝试性的情感波动:“我分析了‘设计生态’的数据模式。它的核心不是恶意,是...极致的优化。它消除了所有‘浪费’,所有‘风险’,所有‘不可预测性’。但这导致了系统的脆弱——因为优化是基于特定环境条件,一旦条件变化,系统没有适应能力。”

启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但花园网络提供了它缺少的东西:学习能力,适应能力,创造力。如果能让‘设计生态’接入花园网络,不是覆盖它,是补充它...也许能创造出既有秩序又有韧性的新生态。”

苏婉眼睛一亮:“你是说,让两个系统融合?”

“不是融合,是...共生。”启明纠正,“设计生态提供效率和稳定性,花园网络提供适应性和创造性。它们可以互相学习。”

这听起来太理想化了。但苏婉回想起小七如何说服矫正协议——不是对抗,是展示另一种可能。

“如何开始?”她问。

启明的水晶球表面浮现出数据流:“首先,需要在设计生态和花园网络之间建立连接桥梁。这需要能在两个系统中都存在的...‘翻译者’。我提议:创造一种新的共生体,一部分基因来自设计生态的标准型生物,一部分来自花园的多样性生物。让这个共生体作为使者,在两个系统间传递信息。”

阿澜皱眉:“这听起来像基因工程。我们有这个技术吗?”

“不是技术问题,是意愿问题。”启明说,“如果只是为了控制或改造,那是周云的做法。但如果是为了理解和连接,那是园丁的做法。关键在于目的。”

会议持续到傍晚。最终,苏婉做出了决定:启动“海洋之心”项目,尝试建立海洋设计生态与花园网络的连接。但不是全面铺开,先从一个小型试验开始——在近海一个人工礁区进行。

项目需要三个部分:生物工程师(苏婉和张明负责),生态学家(阿澜的团队),以及最重要的——“桥梁生物”的志愿者。

“桥梁生物需要是海洋生物,但拥有园丁印记或连接者印记,”苏婉解释,“这样它才能与花园网络共鸣。同时,它需要足够开放的意识,愿意接受设计生态的编程模式而不被同化。”

张明想到了一个可能:“我记得有一个叫‘海歌’的共生者。她是人类与海洋哺乳动物基因的融合体,能长时间在水下生活,而且她的印记很特别——她能‘听到’海洋生物的情绪波动。”

“她在哪里?”

“在南海的一个小社区,离这里大约八百公里。”

苏婉立即通过母树网络联系那个社区。几小时后,回复来了:海歌愿意参与,但需要时间准备。

等待期间,项目组开始准备试验场地。他们在距离海岸五公里处选择了一片人工礁区,这里原本是旧时代的水产养殖基地废弃设施,现在被海洋生物部分占据。阿澜的团队开始清理区域,设置监测设备,同时小心地引入一些设计生态的标准型生物,观察它们与本地生物的互动。

结果令人担忧。标准型生物表现出强烈的“殖民”倾向——它们会主动改造环境,消除“不标准”的生物,将整个区域转化为设计生态的模式。仅仅三天,人工礁区的生物多样性就下降了百分之四十。

“如果继续这样,试验还没开始就失败了。”阿澜在每日报告中说。

苏婉看着数据,思考对策。也许启明的想法是对的——与其对抗设计生态的扩张倾向,不如引导它。她设计了一种新的珊瑚培养方案:在珊瑚幼虫阶段,同时暴露在花园网络信号和设计生态信号下,让它们“选择”生长模式。

结果出乎意料:珊瑚没有选择任何一种模式,而是创造出了一种新的生长形态——既保持了自然珊瑚的随机美,又融入了设计生态的结构效率。更神奇的是,这种新珊瑚能同时与花园网络和设计生态的“数据场”产生微弱共鸣。

“桥梁,”启明兴奋地说,“这就是桥梁!”

有了这个突破,试验加速了。一周后,海歌抵达海岸观察站。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但苏婉知道实际年龄可能更大——病毒改造延缓了衰老。她的皮肤光滑,呈现淡蓝色,头发是丝状结构,能在水中飘动时感知水流变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完全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会反射出虹彩,像深海鱼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