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尘被程大夫扶着往家走的时候,偷偷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是累。是他“看”见了别的东西。
就在他心口偏左一点儿——那是神树心碎片藏的地儿——多了条光丝儿。很细,很软,跟戏台上虞姬甩出去的水袖尖儿一个样,又像春天柳树梢上最嫩的那抹黄芽儿。它在碎片里头慢悠悠地转着圈儿,转到哪儿,那儿莹白的光晕就跟着轻轻晃一下,一圈一圈的,安生得叫人心里头踏实。
是,踏实。牧尘说不清是啥感觉,就觉得,以前的神树心像块温润的好玉,好是好,终归是个“物件儿”。现在这玉里头,像是住进了一缕会喘气儿的魂儿。
程大夫觉出他脚步顿了一下,低头问:“咋了?”
“没。”牧尘摇摇头,把涌到嗓子眼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他也说不明白,只觉得不赖,甚至……还挺得劲儿。
当晚,牧尘睡得很死。
不是前些日子那种被抽干了筋似的昏睡,是真正的、好久没尝过的黑甜觉。连个梦渣子都没有,一觉闷到天光大亮,直到公鸡叫了第三遍,窗纸透出蟹壳青的天色。
他睁开眼的时候,浑身松快得跟卸了担子似的,连骨头缝里那股赶也赶不走的寒气都淡了不少。刚要爬起来,就听见外间传来向奶奶压得低低的说话声:
“……真没了?你瞅准了?”
“瞅准了。”是程大夫的声音,也跟做贼似的压着,“我蹲了半宿,神木安生得很,建军那屋也没再闹腾。应该是真过去了。”
牧尘蹑手蹑脚爬起来,扒着门缝往外瞅。
向奶奶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一把柴禾,却没往灶膛里送。她侧着身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像是想信又不敢全信。
程大夫站在门口,背对着牧尘,正抻着脖子望院子外头。晨光勾出他清瘦的影儿,那件总收拾得板板正正的长衫,下摆沾了好些泥点子,他也顾不上拍打。
“那……”向奶奶顿了顿,“尘娃子能搬回来了不?”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跟试探水温似的。
程大夫没立刻搭腔。过了老半天,他才转回身,脸上是牧尘看惯了的、温和里头带着思量的神情:“再等等。神木刚吞了灵韵,气儿还没喘匀。尘娃子离得近些,对他、对神木,兴许都更好。”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村长的粗嗓门在院门外喊:“程大夫!程大夫起了没?”
程大夫应了一声,拉开门。
村长没进来,就站在门外,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赖,就是那种熬了大夜之后的蔫巴样儿,眼底还带着没散干净的惊魂。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都是熟脸,个个眼圈发黑,跟让人揍了似的。
“咋了?”程大夫问。
村长搓了把脸,那手在脸上搓得“沙沙”响,像是在肚子里打草稿,最后叹了口气:“昨晚上……大伙儿都没睡踏实。”
程大夫眉毛一挑。
“不是做噩梦。”村长摆摆手,“是……听见响动了。”
牧尘心里“咯噔”一下。
村长接着说,声音压得更低了,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不是人声,是……唱戏的声儿。也不是整段的,就一句半句,咿咿呀呀的,隔一会儿飘过来一句。还有鼓点,轻轻的,咚、咚,跟心跳一个动静。”
他身后一个村民忍不住插嘴:“我还看见光了!就神木那边,一闪一闪的,绿莹莹的,里头好像有人在动弹……在跳舞?还是比划啥?”
程大夫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他昨晚确实蹲了半宿,但心思主要搁在牧尘和建军身上,也瞄过神木,并没见啥异常。难道……
“走,瞅瞅去。”程大夫说着就要出门,走到院门口又刹住脚,回头对还扒着门缝的牧尘说:“尘娃,你在家,别出来。”
牧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