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两个皇帝的对话(2 / 2)

这是太上皇心中最深的伤疤。二皇子宫变,其他皇子在夺嫡中相继凋零,最终竟要靠过继的侄女来继承大统。

清漓握紧了他的手,语气平静却有力:“父皇,子不教,未必全是父之过。母亲潜移默化,身边近侍引导,乃至他们自身心性,皆有关联。我与清羽,亦是父皇亲自教养,为何我们没有长歪?”

太上皇看着她沉静而坚定的眼眸,良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郁结多年的沉郁之气仿佛也随之吐出了一些。

“是啊……你和清羽,是朕的骄傲。”他反手握了握清漓的手,力道微弱,却满是欣慰,“所以,当初朕传位给你,固然是形势所迫,是挑一个能让各方暂时安稳的人选。但朕心底……也未尝没有藏着一份私心。”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清漓:“朕知道,你厌恶后宫倾轧,更厌恶被当做生育工具。朕当时想,你一个女子,又是过继来的,坐稳皇位已是不易,于子嗣上或许不会过于强求。那么,等你将来……这皇位,或许还能回到朕这一脉的孙辈手中。朕是在为朕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留下的血脉,争取时间和机会。”

如此直白地袒露当初传位时最隐秘的算计,让清漓微微一怔,随即却释然了。这才是帝皇,即便是对她有着真情与栽培,在涉及皇权传承时,也难免有算计。

“但是,朕错了。”太上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种由衷的赞叹,“这些年,朕虽在南疆,消息却不闭塞。你平定江南手腕雷霆,推行新政不惧阻力,开拓海外气魄惊人……你做的,都是朕想做却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大齐在你手中焕发的生机,是朕在位时从未见过的。如今朕才真正觉得,朕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皇位传给了你。”

这番肯定,出自一位执政二十余年、看尽风云的老皇帝之口,分量极重。清漓心中震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太上皇歇了口气,沐夫人悄无声息地递上一小盏参汤,他抿了一口,继续看着清漓,眼神变得热切而恳切:“所以,清漓,听朕一句劝。要个孩子,给你自己留后。”

清漓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个话题。

太上皇却抢先道:“你先别急着皱眉。朕知道你不喜被逼迫,但这番话,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看着你长大、行将就木的长辈的身份。”

他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这些年,沐夫人常给朕讲些新奇道理,什么‘血脉’、‘基因’。她说,父母聪慧强健,子女往往也更易出众。清漓,你如此优秀,你的头脑,你的心性,你的魄力……这是上天赐予的珍宝。若没有后代继承,真的太可惜了。朕相信,若是你的孩子,由你亲自教导,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下一代明君,将这盛世延续下去,开拓得更广。”

他将“基因”二字说得有些生涩,却努力表达着意思。沐夫人站在阴影里,微微点头。

清漓沉默着,太皇太后的催促带着政治考量,朝臣的期盼源于国本焦虑,而此刻太上皇的劝说,却剥离了那些外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对优秀传承的珍惜与期盼。

说着说着,太上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了………

“朕有些累了,想歇会儿。”太上皇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皮微微垂下,声音越发微弱,“明日……你若得空,再来陪朕说说话。说说你那‘环大洋之圈’……朕还想听听。”

“好。父皇好生休息。”清漓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起身。

太上皇闭上眼,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

清漓退出寝殿,站在廊下,南疆温暖的风吹拂着她疲惫的脸颊。殿内传来太上皇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沐夫人悄然走近,低声道:“陛下睡下了。他今日精神已是回光返照,说了这么多话……今晚,需格外留意。”

清漓点了点头,心中沉甸甸的。她就在偏殿歇下,和衣而卧,却难以入眠。

脑海中回荡着太上皇的话,那些遥远的宫廷岁月,那些严厉又慈爱的教导,那些隐秘的算计与临终坦诚的肯定……

不知何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没过多久,就被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天还未亮,殿外一片漆黑。

沐夫人站在门口,手中灯笼的光映着她凝重的脸庞,对匆匆起身的清漓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陛下……寅时三刻,太上皇在睡梦中,安然去了。”

殿内,太上皇司徒星竹静静地躺在榻上,面容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另一场更深的安眠。

那个曾执掌大齐二十余年、历经风波、最后将权柄交到她手中的老人,终于走完了他复杂的一生。

清漓站在榻前,久久不语。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深深的寂静。她最后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边散乱的白发,然后,缓缓地、郑重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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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大行,国丧骤起。依照他生前所选,陵寝在京郊。皇帝龙驭上宾,灵柩必须回京发丧,葬入帝陵。

刚刚自京师回到南疆没多久的平南王司徒星河,再次忙碌起来。

他以皇弟之尊,总揽治丧事宜,亲自护送太上皇灵柩北上。庞大的队伍缓缓启程,旌旗素白,哀乐低回。

司徒清漓亦随灵枢同行,她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南疆熟悉的山水渐渐后退,思绪纷繁。

一代帝王的时代彻底落幕了,而他临终那些关于传承、关于肯定、关于期盼的话语,却沉甸甸地留在了她的心底。

前路漫漫,她接过并已驾驭数年的国家巨轮,如今,似乎又要开始思考关于下一个掌舵者的问题了。这不再是纯粹的权力算计,似乎也掺杂进了一些属于“人”的、关于生命与延续的柔软羁绊。

送葬的队伍蜿蜒向北,如同一条白色的河流,汇向大齐的中心。而大齐的未来,也在这新旧交替的肃穆仪式中,悄然酝酿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