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向山上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月色浸得发亮,路边的老松枝桠斜伸,松针落下来沾在肩头,像撒了把细碎的墨。
陆明玥走在陈珏身侧,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景致轻声解说:“学统您看,那棵老樟树有两百多年了,岛上的老人说,以前渔民出海前都会来树下祈福。”李逸雅则提着马灯样的灯笼走在后面,灯光稳稳罩着路面,连青石板缝里的青苔都照得分明,生怕有人踩滑。
古村里的房屋多是白墙黛瓦,院墙上爬着凌霄花藤,虽然是夜里,仍能看见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带着点湿润的香。村民们早已歇下,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混着远处的湖水声,倒比白天更显清净。
苏箬跟在陆明远身边,拿着舆图对照:“这西山岛果然像舆图上画的,中间高四周低,山顶能看见整个太湖,等会儿宴饮时,说不定能看见‘银盘落湖’的奇景。”
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上搭着座木质凉亭,亭内摆着张圆桌,桌上已备好酒菜,青瓷碗里盛着清蒸太湖白鱼,陶盘里装着炒菱角,还有一壶温热的黄酒,酒壶旁放着几碟酱鸭、醉虾,都是太湖特色。凉亭四周挂着四盏仿古青灯,灯光透过纸罩洒出来,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徐鹤年请众人入席,笑着给陈珏斟酒:“这是岛上自酿的杨梅酒,度数不高,带着点甜,学统尝尝。”
陈珏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杨梅香,混着酒香滑入喉咙,比之前喝的白酒温和许多。程千言端着酒杯站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今日咱们聚在洞庭山顶,既有美景,又有美酒,更有陈先生的好诗词在前,我先敬大家一杯,祝天民学在湖州生根发芽,祝咱们的合作顺顺利利!”
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相碰的脆响在山顶回荡。沈敬之夹了块白鱼,赞道:“这鱼刚从湖里捞上来就蒸了,鲜得能尝出湖水的味道!比城里酒楼的做法地道多了。”陆鸿渐则给陈珏夹了块醉虾:“学统试试这个,用太湖虾泡的,不腥,还带着点酒香。”
酒过三巡,月色渐渐爬到头顶,银辉洒在凉亭上,连松针都染成了白色。陈珏靠在亭柱上,脸颊泛着淡淡的红,眼神却比平时亮了几分。平日里他要考虑办学章程,要平衡世家关系,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他看着亭外的月色,忽然起身,走到亭内的案前,拿起笔笑道:“今日月色正好,酒也喝到兴头,再写首词,权当给各位助助兴。”
众人闻言都围了过来,连长随侍者都站在远处好奇张望。陈珏提笔时手腕微晃,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性,墨汁在宣纸上落下,瘦金体的字迹比之前的遒劲多了些洒脱:
【夜半松绒如墨,烟轻纤柳扶云。篱外高枝长月色,陌上斜风催剑音。青灯照晚亭。
酒过三巡微醉,单衣月下孤行。求得人间真自在,放任浮生功利名。天高人正青!】
写完搁笔,陈珏随手把笔扔在案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诗文满眼都是笑意,此刻的陈珏哪里像平日里那个沉稳持重的陈学统,分明是个疏狂的年轻人。
徐鹤年最先回过神,目光停在“求得人间真自在,放任浮生功利名”上,心中感慨:陈珏这词,写的是此刻的心境吧?平日里担着天民学的担子,扛着‘北境冠冕’的名声,怕是难得有‘真自在’的时候。今日醉后写出来,才见得真性情。
程千言看着陈珏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想来陈绝今年也才二十多岁,换作旁人,这个年纪还在读书玩乐,如今却要扛着这么大的学派,应付这么多世家纷争。如此想着,心中原本的算计的心态却是消退了不少。
陆明远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单衣月下孤行”上,回身抬头看了看远处与湖面相衬的明月,轻声叹道:“学统看似身边人多,其实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年来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今日这‘孤行’二字,才是真的把心思写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