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质疑你们借礼法之名,行垄断之实!”陈珏寸步不让:“你们怕的不是百姓识字,是怕他们看清你们的账本;怕的不是民智开化,是怕自己的特权摇摇欲坠!”
这话一出口,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哪怕是程千烨也不由皱着眉头,他虽然心想借助陈珏与天民学派的力量达到自己的诉求,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实事有些出乎预料。
眼前的青年人,与去年在西湖夜宴时的懒散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年的时间,虽然陈珏的行程轨迹自己虽然知晓,在电视上也时常关注,但是再次亲眼所见,依旧被那股锐利的气势所慑服。
在官府之中,哪怕是意见相左,相互之间也会留有三份情面,最后双方妥协,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这种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了?
“‘天尊地卑’不假,但天地也需雨露均沾方能生万物!若只让世家独占教化甘霖,乡野之地尽成荒漠,这乾坤迟早会干裂崩塌!”陈珏忽然提高声调,让满堂都听得真切,正在再说,程千烨忽然轻笑一声:“今日辩论至此。高邮试点之事,府衙自会拟定章程,诸位生员若有异议,可具文呈禀。”
话音落下,陈珏长出一口气,台下的世家子弟张了张嘴,月白锦袍生员还想争辩,被身旁同伴暗暗拉住,最后只能拱了拱手,悻悻坐下,陈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程千烨,看来在杨州,程千烨的声望很高,哪怕是有不同的意见,在程千烨开口之后,这些桀骜不驯的世家哪怕是有不同的意见也会按住不表。
程千烨这话看似和稀泥,却在“具文呈禀”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所表达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世家子弟虽能提意见,却拦不住试点推行。
想起自己调查的资料,这一刻,陈珏忽然将今日的一切都串联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切都是程千烨布的局。
从自己踏入杨州的那一刻起,这位太守就算准了世家会发难。他太清楚那些锦衣玉食的生员会搬出什么论调,也太明白自己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来劈开“礼不下庶人”的陈腐枷锁,而在大华,自己无疑就是那把最合适的刀。
程千烨故意松口太快,故意让辩论激化,甚至故意纵容世家生员的嚣张,就是要逼自己撕破脸皮。天民学派的名声、自己的那些言论与诉求,早已是朝野皆知的锋芒,用这锋芒去斩世家的特权,比他这位太守亲自出手要名正言顺得多。
“借刀杀人,还要让刀觉得是自己心甘情愿。”陈珏在心里苦笑,目光扫过程千烨腰间悬挂的程家玉牌。这位太守哪里是被自己说动,分明是借天民学派的锋刃,来削砍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
高邮是他的发迹地,推扫盲试点,既能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基层,又能借着“教化万民”的名义收拢民心。方才那些世家子弟的跳脚,恰恰掉进了程千烨的圈套,他们越是反对,越显得陈腐守旧,反倒衬得程太守的“开明”顺理成章。
方才那声轻笑,哪里是制止辩论,分明是对这步棋的满意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