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纳米比亚(2 / 2)

女儿的眼神和话语,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了包德发的心。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胡闹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对他人工作、对女儿情感的巨大伤害。

当晚,包德发被勒令清洗干净后,独自一人坐在营地外围的一个废旧轮胎上。非洲的星空浩瀚无垠,银河像一条璀璨的钻石河流横贯天际,美得令人窒息。但他却无心欣赏,只是低垂着头,前所未有的沮丧。

老兽医萨姆森拿着一杯热腾腾的、气味古怪的草药茶,默默地坐到他身边。

“喝点吧,压压惊,对肠胃好。”萨姆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包德发接过杯子,没有喝,只是闷声说:“萨姆森先生,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就是个只会添乱的笑话?”

萨姆森笑了笑,望着星空:“年轻人,你想帮助动物的心,是好的,我看得出来,很真诚。但是,方式错了。”他顿了顿,指着远处黑暗中隐约的山峦轮廓,“在这里,在这片大陆上,每一个生命,从最大的大象到最小的沙鼠,都有自己的法则和尊严。我们人类,只是客人。尊重,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要放下我们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去观察,去学习,去顺应它们的方式。”

包德发沉默地听着,第一次没有急于辩解。

萨姆森继续说:“你想证明自己,这没有错。但在这里,不需要证明给谁看。你安静地做好该做的事,大自然自然会给你回应。”

就在这时,保护站的无线电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了望塔报告:一头约半岁大的幼狮,被偷猎者设置的钢丝套索陷阱困在了北面十公里处的一片金合欢树林里,情况危急,幼狮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异常狂躁,救援队难以接近。

范·德·瓦尔站长立刻组织精干人员出发救援。包德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跟上去,但又犹豫地停住脚步,看向萨姆森。

萨姆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去就去吧,但这次,记得,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别乱撒东西。”

救援车队在夜色中疾驰。到达地点后,借助车灯,可以看到那只可怜的幼狮后腿被钢丝死死勒住,血肉模糊,它不停地挣扎、咆哮,对试图靠近的救援人员龇牙咧嘴,兽医根本无法进行麻醉和救治。

强光、噪音和人类的靠近,只会加剧它的恐惧和敌意。救援陷入了僵局。

包德发这次没有往前挤,他安静地躲在救援队员的身影后面,仔细观察着那只幼狮。他看到它眼神中的痛苦、恐惧和无助,那眼神,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想起了萨姆森的话—“顺应它们的方式”。

他不再想着“交流”,而是试着去“感受”。他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运用起在喜马拉雅雪山之巅,次仁教给他的那种深沉而平和的呼吸法,让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进入一种异常安静的状态。

然后,他轻轻地、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哼唱了起来。不是任何已知的歌曲,而是他记忆中,在西藏转山时,听那些朝圣的老人口中吟诵的、无词的、古老而苍凉的祈福经文调子。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能与这非洲草原的夜空、与风、与星辰共鸣。

奇迹发生了。

或许是那平和的气场影响,或许是那古老调子中蕴含的、超越物种的悲悯,那只狂躁的幼狮,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咆哮声也低了下来,它侧过头,耳朵微微转动,似乎在捕捉那微弱而奇特的声音。它依旧警惕,但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

兽医看准这个机会,迅速而精准地射出了麻醉吹箭。

幼狮轻轻晃动了一下,缓缓趴倒在地,陷入了沉睡。救援人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剪断钢丝,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包德发始终站在原地,闭着眼睛,维持着那平稳的呼吸,低声哼唱着,仿佛与周围紧张的环境隔绝开来。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成功了”,他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萨姆森走到他身边,眼中充满了惊讶和赞赏:“孩子,你刚才做了什么?我从未见过情绪如此激动的动物能这么快平静下来。”

包德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羞愧:“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终于学会了闭嘴,然后,想起了怎么去尊重。”

范·德·瓦尔站长也走了过来,虽然脸色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许多:“包先生,这次……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经过这次事件,包德发仿佛真的脱胎换骨。他不再夸夸其谈,不再急于表现,而是沉下心来,真正像一个学生一样,虚心求教。

他向卡洛斯学习如何通过粪便、足迹、折断的树枝来判断动物的种类、大小、行踪和时间;他向当地的布须曼人向导学习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与自然共存的古老智慧,学习辨认可食用的植物和寻找地下水源;他跟着萨姆森学习基础的动物急救知识,帮忙照顾那些被救助回来的受伤小动物。

他甚至将次仁教他的呼吸法,与观察到的动物静息时的状态相结合,隐隐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他还别出心裁地(但这次是经过深思熟虑和申请批准的)改进了保护站驱赶某些过于靠近人类居住区的狒狒的方法——不是用辣椒粉,而是利用声音和特定气味的植物组合,效果出奇的好。

他依然穿着那件袈裟,但上面不再沾满辣椒粉和粪便,而是多了些草屑和泥土,那是他辛勤工作的痕迹。保护站的人们开始真正接纳他,甚至有些喜欢上这个曾经让人头疼的“疯和尚包包”。

丽莎看着父亲的变化,心中充满了欣慰。她发现,父亲安静下来专注做事的时候,眼神里有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稳而坚定的光芒。

一个月的志愿者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临行前夜,保护站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欢送会。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着食物和故事。包德发没有表演任何搞怪的节目,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卡洛斯讲述追踪猎豹的惊险,听着萨姆森分享救治动物的感人瞬间,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范·德·瓦尔站长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举杯对包德发说:“包,你是我见过……变化最大的志愿者。欢迎你以后再来。”

萨姆森送给包德发一个用象牙(合法采集的化石象牙)边角料雕刻的小护身符,形状是一只抽象化的狮子。

“带着它吧,‘疯和尚’,”萨姆森微笑着说,“记住你在这里学到的东西。真正的‘马纳’,不是征服自然的力量,而是与万物和谐共处,是让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你身边的环境,都变得更好的力量。”

包德发郑重地接过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那温润的质感,眼眶有些湿润。

回程的越野车上,包德发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草原景象。直到飞机冲上云霄,将那片广袤的金色大地变成地图上的斑块,他才缓缓开口。

“丽莎,”他的声音很平静,“爸这次……好像真的有点长大了。”

丽莎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父亲。他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夸张的表情,眼神清澈而沉静。

包德发摸了摸怀里的象牙护身符,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但这次,那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当然,只是长大了一点点!距离成为德高望重的大师,还差那么一丢丢……”

丽莎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暖暖的。

就在这时,包德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背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充满南极风光的明信片,上面是成群结队的企鹅。

“你看!”他指着企鹅,眼睛又开始发光,“听说南极那边的企鹅,走路一摇一摆的,特别有节奏感!而且冰天雪地里,肯定没有辣椒粉的干扰,最适合练习‘冰雪寂静禅’了!说不定我还能领悟‘绝对零度呼吸法’!”

丽莎惊恐地瞪大眼睛,一把抢过明信片:“爸!你不会又想去南极了吧?!那边可是科考站,不是野生动物保护站!而且企鹅是保护动物!你不能……”

包德发嘿嘿一笑,抢回明信片,宝贝似的收好:“哎呀,说说嘛,想想又不犯法!人生嘛,总要有点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飞机划过蔚蓝的天际,向着东方飞去。非洲草原的冒险结束了,但“老臀神”包德发的修行之路,似乎还很长,很长。下一次,等待他的会是冰封极地的考验,还是另一场啼笑皆非的成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