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踩着我们过去!”独臂亲卫的脸被冰棱划破,鲜血直流,却死死用肩膀顶住上面同伴的脚,嘶声力竭地朝着顾西风大吼,“快走!下辈子…别光画饼!给兄弟们…涨点饷钱啊——!”
最后一句,带着血泪的控诉和临死的戏谑,在风雪和涧水的咆哮声中,显得无比悲壮又无比…黑色幽默!
顾西风看着眼前这由他最后十名亲兵用生命和忠诚瞬间搭建起来的血肉桥梁,看着他们扭曲却坚定的脸庞,看着冰壁上迅速蔓延开的、温热的血痕…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狠狠撞在他的心脏上!比鬼力赤的悬赏更让他窒息!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恸!
“走——!”顾西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眼中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猛地一咬牙,将全身残存的力量灌注于双腿,朝着那由血肉和冰棱构成的“桥”冲去!
噗嗤!噗嗤!
冰冷的靴底,狠狠踩在亲兵的肩膀上、脊背上!脚下传来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闷响!粘稠温热的血浆瞬间浸透了他的靴底,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冻结!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血肉和刺骨的冰棱之上!
十步!如同踏在刀山火海!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踉跄着扑上对岸坚实的冻土时,身后——
轰隆!
那用生命支撑的“人桥”终于彻底崩溃!十名忠勇的亲兵,如同断线的木偶,带着解脱或是不甘的闷哼,坠入了下方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冰冷深渊!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吞噬,只留下几圈迅速消散的涟漪和涧水上空回荡的、令人心碎的落水声。
顾西风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息,肺部如同风箱。他回头望去,对岸追兵的火把已经聚拢在涧边,映照着他们惊愕又愤怒的脸。深涧,暂时阻隔了死亡。
他挣扎着爬起身,辨清方向,如同丧家之犬,继续朝着西方——西安城的方向,亡命狂奔!
风雪,是他唯一的掩护。仇恨和那万石粮食的羞辱,是他仅存的燃料。
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跤。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死鱼肚白时,一座巍峨、沧桑、在晨光中显露出雄浑轮廓的巨城,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西安城!
古老的城墙如同沉默的巨龙,盘踞在关中大地。城头上,依稀可见巡逻兵丁的身影。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顾西风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扑到冰冷的、布满岁月刻痕的城墙根下!颤抖着,从靴筒里拔出那柄一直贴身藏着的、镶嵌着宝石的锋利匕首!
他要留下印记!留下仇恨的种子!留下他顾西风…还没完的宣言!
噗!
匕首狠狠刺入坚硬的城墙青砖!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手腕颤抖着,在冰冷的砖石上,一笔一划,刻下两个扭曲却充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字——
「十年」!
十年?!是隐忍复仇之期?还是对失去的金融帝国的祭奠?无人知晓。
刻下最后一笔,顾西风只觉得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宝石匕首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无力地滑落在冰冷的城墙根下。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城墙滑坐在地,背靠着刻着“十年”的青砖,大口喘息,意识渐渐模糊。
…
对岸的追兵终究还是绕路追了上来。当他们循着足迹,追到西安城下时,只看到墙角下那个如同破麻袋般蜷缩着、气息奄奄的身影。
一个追兵头目狞笑着上前,一把揪起顾西风凌乱的头发,想看看这个价值万石粮食的脑袋。
“咦?”头目嫌弃地松开手,目光却被地上一样东西吸引。
是顾西风滑落时,从散乱发髻中跌出的一顶玉冠。玉质温润,雕工极其精美,即使在尘土中也难掩其华贵。只是冠体边缘磕破了一小块。
头目眼睛一亮,以为是值钱的战利品,弯腰捡起,掂量了一下,又对着熹微的晨光看了看,撇撇嘴:“啧,玉是好玉,可惜破了点…”他随手就想揣进怀里。
“等等!”旁边一个眼神更尖的小兵凑过来,指着玉冠内壁,“头儿!您看!这…这有字!”
头目一愣,把玉冠凑到眼前,眯着眼仔细看向内壁。
只见那光滑的玉璧内侧,竟用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刻工,密密麻麻地阴刻着数行蝇头小楷!字迹清隽,内容却石破天惊:
「丝路债局,方启。」
「节点:龟兹、撒马尔罕、君士坦丁堡。」
「抵押:驼队、香料、圣索菲亚金箔。」
「操盘:西风钱庄…顾…」
后面的字迹似乎被摔落时的磕碰磨花了,难以辨认。
“丝…丝路债局?”头目懵了,他一个草原厮杀汉,认得汉字已经不错,哪里懂什么债局、抵押?只觉得这些字眼神秘莫测,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他挠挠头,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顾西风,又看看手里这顶破玉冠。
“呸!什么破玩意儿!神神叨叨的!”头目觉得无趣,随手把玉冠往怀里一揣,“管他什么局!把这颗值万石粮的脑袋砍了!回去领赏!这破冠子…回头给婆娘当个顶针使!”
锋利的弯刀,在熹微的晨光中,高高扬起。
顾西风背靠着刻着“十年”的冰冷城墙,意识沉入最后的黑暗。他仿佛没看到头顶的刀光,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重复着玉冠里那几个字:
“丝路债局…方启…”
风雪卷过古老的西安城墙,吹散了那微不可闻的呢喃,也吹动着城根下那柄跌落尘埃的宝石匕首,寒光闪烁,映着青砖上那新鲜刻下的、充满无尽变数的——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