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甚至还能见到一小块咸肉疙瘩挂在房梁上——那是前段日子陈德福帮着卸了一批紧俏的南货,东家额外赏的。
“当家的,今儿个活儿多不?”
王氏一边搅着锅里的粥,一边问。
“谁知道呢,得去货场等着瞧。”陈德福就着盆里的凉水胡乱抹了把脸,
“听说昨天范家又到了一大批皮子,要是能摊上,又能多挣几十文。”
“那敢情好。”王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大丫的棉鞋都破得不成样子了,狗蛋的袄子也短了一截,眼看天越来越冷,得赶紧扯点布续上。”
“知道,知道。”陈德福应着,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开销。
房租一百文,柴米油盐差不多要四五百文,还得留出点应急……
要是活儿多,这个月说不定真能攒下点钱,给孩子们添置点新冬衣。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年跟着同乡来了张家口,虽然辛苦,但至少饿不死,还能有点余钱。
关内老家?他早就断了回去的念想,那年蝗灾旱灾接连不断,爹娘都没熬过来,地也早卖了,回去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粥熬好了,散发着小米和菜叶混合的香气。
陈德福就着一点咸菜疙瘩,呼噜呼噜喝了两大碗,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气。王氏则小心地把粥晾温,准备等孩子们醒了再喂。
“我走了。”陈德福抹了把嘴,拿起靠在门后那根磨得光滑的榆木扁担和几条粗麻绳。
“晌午要是活儿不紧,记得回来吃饭。”王氏送他到门口,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看着点车马,别毛手毛脚的。”
“知道了,啰嗦。”陈德福嘴上不耐,心里却受用。
他挑起空担子,融入了清晨赶往各个货场,码头的人流中。
张家口的清晨是属于劳动人民的。
东,西关厢的各处货场,车马店早已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皮革,茶叶、草料以及汗水的混合气味。
穿着各色号衣的商号伙计大声吆喝着指挥装卸。
膀大腰圆的搬运工们喊着号子,将沉重的货包,箱子,皮捆从驼队、马车上卸下,或者装车发往各地。
陈德福熟门熟路地挤到范家隆昌号货场外的人群里,眼巴巴地看着管事分配活计。
今天运气不错,管事点到了他,让他和另外几个人去卸一批刚从口外运来的羊皮。
这活儿不算最重,但羊皮蓬松,占地方,费工夫,工钱按件算,细水长流。
他和其他工友一起,扛起一捆捆沉甸甸,带着腥膻气的羊皮,步履稳健地往返于货场和仓库之间。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衫,额头上也冒出了热气,但他心里是踏实的。
每扛完一批,他就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盘算着今天能挣多少。
休息的间隙,他蹲在货场边的墙根下,从怀里掏出王氏给他带的杂面饼子,就着凉水啃着。
工友们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抱怨着活累,管事苛刻。
也交流着哪里又有新商队到来,哪家商号最近出手大方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北边的皇帝,好像要查边贸了?”
一个工友压低声音说。
“查个屁!”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嗤之以鼻,
“哪年不来点风声?雷声大,雨点小!这张家口上上下下,哪个指头不沾着这买卖?”
“断了这财路,大家伙儿一起喝西北风去?皇帝老子也得讲道理不是?”
“就是,就是!没了范老爷、王老爷他们,咱们都得饿死!朝廷?朝廷除了要钱要粮,啥时候管过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