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转身,走向城楼内侧一间临时辟出的静室。
室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满了纸张,笔墨,以及无数写满字迹,又被反复涂改的草稿。
他拿起一叠最新誊写整齐的纸稿,递给孙传宇。
“看看这个。”
孙传宇双手接过,凝神看去。只见纸张顶端,是三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新民字表》。
其下,分列两栏。
左栏是熟悉的楷体字,右栏则是对应的,笔画明显简省了许多的“新字”。
“这,这是?”
孙传宇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他认得,右栏那些字,大多是在民间流传已久的俗体字,手头字,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甚至被一些老学究斥为讹字,破体。
如今,竟被皇帝亲手整理,规范,修改后,赫然与正体字并列。
“天地人,田永王。日月火,水木金。土禾米,己手足。父母子,女兄弟。一二三,十百千。上下中,大小多。少有无,来去走。出入口,开关问。”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缓缓念出《字表》开篇的字句。
这些字,笔画至简,意义却至明,几乎涵盖了生产,生活,军事最常用的基础概念。
“朕闻,字者,工具也。贵在易识易写,传播讯息,开启民智。而非炫技夸奇,垒砌门槛,成为少数人垄断知识,愚弄黔首之玩物,”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锐利,
“眼下屯田诸事,梗阻于文字之繁难,便是明证,既如此,便当化繁为简,取其精华,去其冗赘。”
“此《新民字表》,收录民间通行之简笔字四百七十,皆为最常用之字。笔画简,易学易记易书写,正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孙传宇捧着那叠《字表》,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腐儒,深知政务推行中文字沟通的巨大障碍。
皇帝此举,看似离经叛道,实则直指要害,用这些简化的字来传达政令,教授农技,登记造册,效率何止倍增?
但,这背后的意味。
“陛下,此表若行,恐,恐引朝野非议,士林清流,必群起而攻之,斥为,毁弃圣人文字,败坏斯文。”
孙传宇艰难地开口。
他可以想象,当这份《字表》传出洛阳,会在士大夫阶层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那将是比《新屯田令》更猛烈的地震。
“非议?攻讦?”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刻的讥诮和决绝。
“朕在洛阳杀人抄家,废军户,行屯田,哪一件不是离经叛道?哪一件不是动摇国本?他们除了躲在京城,躲在江南,写几篇酸腐奏章,喷几口唾沫星子,还能做什么?”
他猛地一拍那叠《字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
“文字是工具,是刀,朕要用最快的刀,武装朕的屯田军,让他们能最快地看懂军令,学会农技,记住规章,让他们知道,他们效忠的是谁,他们保卫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