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九尾妖狐,或者说纯狐,那双足以让星河失色的眼眸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这剧本不对”的震惊和茫然。
捆仙绳勒出的曲线都仿佛因为这份震惊而凝固了。
纯狐?
这个称呼,像是从时间长河最污浊的河底被打捞上来的沉船遗物,裹满了数千年的淤泥和遗忘,早已锈蚀不堪,连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那曾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这个看起来像是刚从哪个菜市场收完保护费、浑身散发着街溜子气息的鲶鱼精龙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凭什么知道?!
这感觉就像是你精心加密了八百年的硬盘,突然被一个路边贴膜的小哥用1+1给破译了,还大声朗诵了你的隐藏文件夹名!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能说话的眼睛死死盯着奔波灞,试图从他那张痞气十足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戏弄或者侥幸。
奔波灞心里乐开了花,赌对了!
玉面狐狸这小情报贩子果然靠谱!
他脸上却摆出一副“哥早已看透一切”的深沉表情,虽然这表情放在他这张脸上,怎么看怎么像便秘了三天在思考人生。
他清了清嗓子,盘腿在纯狐面前坐下,那架势不像是在面对一个绝世妖孽,倒像是在天桥底下准备说书。
“咳嗯,”他开始了,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沧桑感,
“这事儿啊,得从好几千年前说起。那时候,人族有个老头儿,叫后羿,这可不是那个射太阳的那个,这位是个部落首领,也牛逼过,但那个时候他老了。”
纯狐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人老了嘛,就容易糊涂,一糊涂就爱作妖。”奔波灞咂咂嘴,
“变得骄奢淫逸,天天不是打猎就是开趴体,搞得民不聊生……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时候你们九尾狐族,日子不好过啊,都快成濒危保护动物了,生怕哪天就被这老登给组团刷了。”
“没办法,为了全族的KpI……啊不是,是为了全族的生存,你们只好使出了美人计,献出了族里刚化形没多久、水灵得能掐出水来的一个小姑娘,就是您呐,纯狐前辈。”
奔波灞指了指她,“那会儿您多大?妖龄也就相当于人族的十六七岁吧?花一样的年纪,青春懵懂,对爱情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纯狐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
“结果呢?”奔波灞一拍大腿,替她不平,
“却被送去伺候一个胡子拉碴、浑身老人味、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子!图啥?就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这跟鲜花主动插在那啥上有啥区别?”
“这老登也不是个东西!”奔波灞骂骂咧咧,
“家里放着您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还天天跑出去野,跟外面的野花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把您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就当个摆设,扔在那冷冷清清的后宫里,不闻不问,活活守活寡!简直是暴殄天物!丧尽天良!注孤生!”
纯狐咬住了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屈辱和哀伤。
“然后呢?”奔波灞语气一转,
“转机来了。某天,一个叫寒浞的小年轻出现了。这哥们儿刚帮老后羿平叛回来,是个愣头青,血气方刚,长得估计也挺人模狗样,是个潜力股。”
“这一见面,坏菜喽!”奔波灞两手一摊,
“一个是被冷落已久、渴望爱情滋润的狐族少女,一个是没见过啥世面、被领导接见激动得找不到北的年轻勇士。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干柴遇烈火——那还不一点就着啊!”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但注定不被世俗接受的办公室恋情……啊呸,是后宫恋情,就这么发生了!”
奔波灞说得唾沫横飞,“刺激是真刺激,风险也是真的大。”
“果然,纸包不住火。某天,老后羿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检查工作,结果正好撞破了您二位的……革命友谊了……好家伙,大型捉奸现场!老头儿气得都快嘎了,他一寻思,怎么个意思?我就出去打个野回来家被偷了?当场就要执行家法!”
“可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老身子骨,怎么可能是年轻力壮、正值巅峰的寒浞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反杀了。得,这下篓子捅大喽!弑君之罪,搁哪个朝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奔波灞叹了口气:
“寒浞呢,从此背上了弑君篡位的恶名。而您,纯狐前辈,更惨。‘祸国妖女’、‘红颜祸水’、‘秽乱宫闱’、‘颠覆朝纲’……一顶顶比山还重的大帽子哐哐往您头上扣!好像他后羿王的江山不是他自己作没的,全是您一个小狐狸精给睡垮的!我就想问,这锅又大又圆,您背着累不累?”
纯狐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捆仙绳深陷进去。
“可这事儿,从头到尾,您有什么错?”奔波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您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您懂什么?被当成礼物送出去,没人问过您愿不愿意。遇到个看得顺眼的年轻人,谈个恋爱,这有错吗?渴望被尊重、被保护、被真心疼爱,这他妈的有什么错?!凭什么最后所有的骂名都让您来背?就因为你长得好看?好看也是原罪?”
“后来,寒浞那小子,为了彻底摆平这事儿,也可能是为了在您面前装个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兵把后羿的势力和地盘全吞了。刚开始,他可能对您还不错。但权力这东西,是世界上最猛的春药,也是最毒的毒药。”
奔波灞嗤笑一声:“那寒浞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当年那个可能还有点纯情和耿直的少年将军很快就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权力欲望填满的野心家。他变得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迷恋那种生杀予夺的感觉。而您,纯狐前辈,曾经是他豁出命去争夺的白月光,最后也免不了沦为他用来炫耀战功、证明自己魅力的又一个……战利品,一个花瓶。被再次闲置,被遗忘在深宫的另一个角落。”
“您彻底心灰意冷了。”奔波灞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下来,
“对所谓的爱情,对男人,对这狗日的人世间,都绝望了。所以您离开了,离开了那个充斥着权力和虚伪的地方,化而为妖,躲进了这压龙山,成了一个小透明,默默修炼,一躲就是几千年。我说得对吗?纯狐前辈?”
故事讲完了。
九尾妖狐,不,纯狐,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冲花了她的妆容,却更添一种破碎凄楚的美。她仿佛跟着奔波灞的话语,重新走了一遍那数千年的心酸路,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委屈、愤怒、不甘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些事……早已没人记得了……”
奔波灞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痞样,难得地露出了郑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