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两事,海瑞“不能杀”的名声彻底传开了。权贵们发现,这小子油盐不进,还总拿朝廷律令当武器,你明着整他,百姓会骂你;暗着害他,又抓不到他的把柄。鄢懋卿后来想报复,把海瑞从嘉兴通判降调成兴国知县,可吏部侍郎朱衡——也是个不爱依附权贵的硬骨头——硬是把他保了下来。
张居正那时还年轻,听说了这些事,私下跟人说:“海瑞要是进了京,大明官场怕是永无宁日了。”他说对了——海瑞就像一面照妖镜,谁在他面前站一站,是清是浊,百姓看得明明白白。
三、紫禁城前的棺材:敢骂皇帝的“海疯子”,让嘉靖又气又怕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北京西苑玉熙宫外的柳树刚抽出嫩芽,海瑞背着个小包袱来了。包袱里没别的,就一口薄棺——他托人在菜市场买的,才花了八两银子。
他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给嘉靖皇帝上《治安疏》。
那时的嘉靖,沉迷道教,天天在宫里炼丹,二十多年不上朝,朝政全靠严嵩、徐阶这些人折腾。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百姓卖儿卖女的事遍地都是,可没人敢说皇帝一句不是。
海瑞的《治安疏》里,却把话挑明了:“陛下天天炼丹求仙,把国库都快掏空了。百姓赋役重得活不下去,都说‘这是陛下逼的’。您想想,天下是您的天下,百姓活不下去,您这皇帝坐得稳吗?”
奏疏递到通政司时,通政使吓得差点把它烧了——这哪是奏疏,简直是骂皇帝的状纸!可海瑞就在宫门外等着,说“不递进去,我就跪到死”。通政使没办法,只得把奏疏送进宫。
嘉靖拿起奏疏,刚看了两行就火了,把奏疏往地上一摔,嘶吼着:“快把这疯子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旁边的老宦官黄锦跪下来,慢悠悠地说:“陛下,海瑞没打算跑。他上疏前,已经把棺材买好了,跟家里人也告别了,仆人都打发走了——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嘉靖愣住了,捡起奏疏重新看。看着看着,火慢慢消了,最后叹了口气:“这人跟比干似的,可惜我不是纣王啊。”
海瑞被关进了诏狱,却没被杀。大明王朝头一回出现这样的事:一个臣子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气得发抖,却偏偏杀不了他。因为谁都知道,杀了海瑞,就坐实了自己是“昏君”。
四、南京的最后日子:百姓哭着送葬,官员偷着叫好
隆庆三年,海瑞被徐阶举荐,当了应天巡抚。这回他管的是苏松一带,富庶却也混乱——豪族占了太多民田,百姓没地种,只能逃荒。海瑞一到任就下了“退田令”:“豪族占的民田,一律还回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徐阶家。徐阶是前首辅,当年救过海瑞的命,可他弟弟徐陟、儿子徐璠在苏松占了二十四万亩民田,百姓告了多年都没人管。海瑞不管这些,连着给徐阶发了七封信,催他退田。
徐阶派人来说情:“海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通融一下?”海瑞回了句话:“情分是私的,田是百姓的,私不能废公。”徐阶没办法,只得把占的田还了大半。
这事让张居正警觉起来。他给地方官写信:“海瑞太急了,这么干会得罪太多人,恐成祸端。”万历元年,张居正掌权后,找了个“舆情过激”的由头,把海瑞调离了实权岗位。
之后十六年,海瑞就像被挂了起来——任南京右都御史,听起来是大官,却没什么实权。地方官员倒是常联名举荐他,可谁都知道,这是怕他再回地方管事。万历十三年,他复任南京右佥都御史时,监察御史房寰带头弹劾他“违制”,那些举荐他的人,没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
南京的百姓却记着他的好。听说他到任,沿街的商铺自发歇业,百姓捧着香烛在路边等,见他坐着简陋的轿子过来,都哭了:“海大人,您可来了!”官绅们却在衙门里窃笑:“来了又怎样?还不是个摆设。”
万历十五年冬天,海瑞在南京官舍病逝了。属吏去给他收拾遗物,打开箱子一看,只有几件旧衣、一床打了补丁的被子,还有八两俸银——连买口棺材都不够。
发丧那天,南京城的百姓都来了。商铺关了门,百姓披着白衣,从官舍到墓地,队伍绵延百里,哭声响得能盖住秦淮河的水声。
而在京师,官员们正偷偷松了口气。有个御史在酒馆里喝着酒说:“总算清净了。”另一个接话:“是啊,他没被打倒,可咱们的日子,不也照样过?”
他们说得没错。海瑞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刀,插进大明腐朽的官场,让贪官们闻风丧胆,却终究没能劈碎这盘根错节的体制。可百姓记着他——记着那个不跪上官的教谕,记着那个吊打权贵之子的知县,记着那个抱着棺材骂皇帝的硬骨头。
就像海南海边的礁石,任凭风浪拍了几百年,依旧直挺挺地立着。海瑞没留下多少惊天动地的功绩,可他用一辈子的“直”告诉世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官帽、比银子更金贵——那是骨头里的正气,是心里的亮堂。
后来有人问,海瑞这辈子值吗?或许南京街头那些送葬的百姓已经答了——他们哭的,是一个“不贪、不装、不软”的官;他们记的,是一种“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的活法。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