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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抹布与好话(1 / 2)

民国二十六年的春阳,像融化的金子,淌在静安寺附近的石库门弄堂里。沈曼卿站在三楼露台晾衣裳,眼尾的细纹被阳光熨得柔和,手里绞着的月白布衫,水珠滴在楼下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白花儿。

太太,张妈那边回话了。女佣阿香捧着铜制话机上来,线绳在楼梯扶手上缠了两圈,说前儿给您举荐的那个乡下姑娘,今儿一早就从苏州动身,这会儿该到北站了。

沈曼卿把衣裳往竹竿上搭,木夹子咔嗒咬在布衫领角:让老王去接吧,记得多备把伞,看这天色,怕要落雨。她转身时,鬓角的珍珠耳坠晃了晃,映得阿香手里的搪瓷杯泛出暖光——那是去年曼卿生日,先生从法国带回来的,杯沿磕了个小豁口,她却总说这样才顺手。

话机的铃声突然尖锐地响起,阿香手忙脚乱去接,听完脸色涨得通红:太太,是...是前儿那位李太太,她说...说那个叫阿春的姑娘,实在是...

我来听。沈曼卿接过话机,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机身。听筒里传来李太太尖利的嗓音,像刮玻璃似的:曼卿你可别雇那个阿春!笨得像头驴,屋里的灰能积半寸,我家少爷的白衬衫,被她熨出三道褶子!做饭更别提,菜里总藏着沙子,上个月还把我陪嫁的鱼盘摔了——要我说,乡下姑娘就是上不得台面!

多谢李太太提醒。沈曼卿的声音依旧温吞,像弄堂口那口老井的水,不过我家活儿简单,孩子们也皮实,许是合得来呢。挂了话机,她见阿香还愣着,便笑了笑:去厨房把昨儿剩下的桂花糕装一碟,阿春路上定是没吃好。

日头爬到头顶时,老王的黄包车载着个蓝布包袱停在弄堂口。阿春从车上下来,布鞋上沾着泥点,手里紧紧攥着块皱巴巴的手帕,帕子角露出半截红线——是她娘给她求的平安符。她抬头望三楼露台,见沈曼卿正倚着栏杆笑,慌忙低下头,辫梢的红头绳滑到耳后。

姑娘上来吧,楼梯陡,慢着些。沈曼卿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点吴侬软语的甜。阿春攥着包袱上了楼,脚刚踏上二楼,就听见里屋传来孩子的笑闹声,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扑出来,差点撞在她身上。

小宝!沈曼卿把孩子揽住,指着阿春道,叫阿春阿姨。

小宝眨巴着大眼睛,伸手去扯阿春的蓝布包袱:阿姨,你带糖了吗?

阿春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要开包袱,却被沈曼卿按住:别理这皮猴。她引着阿春往厨房走,昨儿我给李太太打电话,她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呢。

阿春的脚步猛地顿住,嘴唇翕动着,半天没说出话。李太太家的日子,是她心口的疤——去年冬月,她蹲在灶台前哭,李太太隔着窗骂丧门星,说她的眼泪把柴火都浇湿了。

李太太说你最是诚实,沈曼卿掀开米缸盖子,舀出半碗糙米,去年她家里丢了块银元,最后在猫窝里找着了,你自始至终没辩解一句,这份稳当,如今的姑娘家少有。她把米倒进石臼,还说你菜做得好,她家先生总念叨,离了你的腌笃鲜,饭都吃不下半碗。

阿春的肩膀轻轻抖起来,手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李太太何曾说过这些?她只嫌她切的笋块太大,炖的汤太淡,说不如馆子的厨子。

就是有一样,沈曼卿捶着米臼,咚咚的声响里,她的声音忽高忽低,李太太说你不大爱收拾屋子,其实我瞧着不像。她指了指阿春的布鞋,这千层底针脚匀净,鞋边连点泥星子都没有;辫子也梳得齐整,红头绳亮得晃眼——这样的姑娘,怎会不爱干净?

石臼里的米渐渐碎了,阿春忽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是不爱收拾,是李太太总说乡下人手粗,擦坏了红木家具赔得起吗,她便索性不敢碰那些亮闪闪的摆件,久而久之,倒真成了不会收拾。

我家没那么多讲究。沈曼卿递过块干净的粗布巾,窗玻璃擦得能见着云就行,桌子抹得没饭粒就行。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儿当自家,该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她顿了顿,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我家小宝昨天还念叨,要是新阿姨会做荠菜团子就好了,他说在苏州外婆家吃过,香得能吞舌头。

阿春抬起头,眼里还汪着泪,嘴角却悄悄翘起来。她娘最会做荠菜团子,临走时塞给她的布包里,正有一小袋晒干的荠菜粉。

那天下午,弄堂里的人都听见沈曼卿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阿春从厨房开始收拾,先用碱水擦灶台,铜制的锅铲被她摩挲得发亮;又搬来梯子擦窗户,踮着脚够最高处的玻璃,蓝布衫的后襟被汗浸得发深。沈曼卿坐在客堂绣手帕,眼角的余光瞥见,阿春擦花瓶时,特意用自己带来的细麻巾,一点一点蘸着清水擦,生怕碰坏了瓶身上的缠枝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