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的脖子都红透了,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倒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智通师兄平时的样子,虽然话不多,但谁要是病了,总是他第一个端药送水;前阵子山洪冲坏了山路,也是智通师兄带头去抢修,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我...我没想着会这样。明心的声音带着点发颤,我就是觉得...觉得做错事就该说。
做错事是该说,但得看怎么说,说什么。慧能师父拿起第三只筛子,这只筛子的边缘用红绳缠了圈,看着比前两只更旧些。这第三只筛子,叫。你想想,就算这事是真的,就算智通真的摘了桃子,跟你有啥关系?跟我有啥关系?跟咱们寺里的早课晚课、跟后山的菜田、跟堂前的佛经,有半分重要吗?
这句话像块小石子,投进了明心心里。他愣了愣,想起刚才跑来的路上,还看见伙房的师父在晒蘑菇,要是晚了收,被雨淋湿就可惜了;还想起自己早上扫院子,角落里还有堆落叶没清干净。这些事,好像都比那个偷摘桃子的消息要紧得多。
师父,我好像...好像明白点了。明心挠了挠头,脸上的红慢慢退了,这消息既不真实,又没善意,更不重要,就像筛子里的沙子,留着没用,还占地方。
慧能师父笑了,把筛好的豆子倒进瓦罐,地盖上盖子。可不是嘛。人这张嘴,就像个漏筛子,不把着点,啥话都往外漏。你想想,要是今天你把这话传出去,我听了信以为真,把智通叫来训斥一顿,智通心里委屈,跟你结了怨,张大户又跑来寺里吵,这不就把一件没影的事,搅成了一锅粥?
明心点点头,蹲下来帮师父收拾地上的豆壳。那要是...要是真有和尚犯了错呢?比如我真瞧见谁偷东西了,该咋办?
那就要用这三个筛子再筛一遍。慧能师父指着竹筛子,先问自己,是不是真瞧见了?是,就过了第一筛。再问自己,说出来是为了帮他改正,还是为了让他出丑?要是为了帮他,就过了第二筛。最后问自己,这事是不是非说不可?要是不说会出大错,就过了第三筛。三筛都过了,再找合适的时机,跟合适的人说。
正说着,智通端着个木盆从月亮门走过来,盆里装着刚洗好的青菜,绿油油的泛着水光。师父,明心师弟,你们在说啥呢?
明心抬头看见智通,脸又有点红,赶紧站起来说:没...没啥。智通师兄,我帮你把青菜送到伙房去吧。
智通笑着把木盆递给他:那敢情好,我正想去找把镰刀,下午要去割韭菜。
看着明心端着木盆跑远的背影,慧能师父拿起竹筛子,对着太阳照了照,竹篾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一片。这三个筛子啊,看着简单,用起来可得上心。舌头是软的,能说出暖心的话,也能说出扎心的话;能架起桥,也能筑起墙。就像这竹筛子,你好好用,能筛出干净的豆子;你不用心,漏下去的可能就是糟糠。
那天下午,明心没再提桃子的事。他帮伙房收了蘑菇,清了院子里的落叶,还跟着智通去割了韭菜。割韭菜的时候,智通说:昨天在后山见着张大户的桃熟了,他说要送两筐给寺里,让我今天去拿呢,忘了跟你说了。
明心了一声,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原来那所谓的偷摘桃子,是这么回事。他偷偷瞧了瞧智通师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心里庆幸自己早上没把那些话抖搂出来。
后来,明心也有了自己的三个竹筛子,是他照着师父的样子,用后山的竹子编的。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拿起筛子晃一晃,想起师父说的话:话要像豆子,先筛干净了,再往别人心里送。不然,送过去的不是粮食,是硌人的石子。
禅房门口的青石板上,水珠早就干了,只剩下竹筛子放在墙角,在夕阳下投下几道细细的影子。风从竹林里吹过来,带着竹子的清香,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慢悠悠地,飘进每个过路僧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