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公主沉吟:“风险也不小。朝廷顾不上,海盗匪类可能就更猖獗。咱们派去的人……”
“所以第二批人,要更精干。”阿娇早有打算,“除了工匠、农户,还要选几个懂些拳脚、机警胆大的护院武师,再配一两个读过书、懂律令、能写会算的年轻人。去了那边,不单要生存,还要能应对复杂情况,收集信息,甚至……在必要时,能代表我们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涉。”
馆陶公主看着女儿,心中感慨。阿娇这大半年的变化太大了,思虑之周密,眼光之长远,哪里还有从前骄纵任性的影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十岁。
“好,就按你说的办。”馆陶公主拍板,“人选我来定,都是绝对可靠的。路线和接应,窦老夫人那边会安排妥当。”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北边如果真打起来,粮草、军械、马匹的消耗是天文数字。咱们在东南的产业……或许也能做些文章。比如,海路若能通,南方的粮食、木材,是不是可以补充北方的消耗?这里面的利……”
阿娇微微一笑:“母亲高见。此事不急,等咱们的根扎深些,再看时机。”她没有说破的是,若真能通过海路影响乃至部分掌控南方的物资流通,那将是何等巨大的力量和筹码。这比后宫争宠,有意义得多。
宣室殿。
刘彻面前摊开着北境各郡送来的紧急军报,以及太尉、丞相府关于钱粮兵马的初步核算。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匈奴王庭的方向重重一点。
“匈奴……朕必灭之!”他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北伐,建立不世武功,这是他证明自己、超越祖辈的夙愿,也是填补内心那空洞渴望的一种方式——用无上功业,对抗时间流逝的恐惧。
但国库……他想起大农令郑当时那愁苦的脸。文景之治留下的底子虽厚,但要支撑一场大规模、可能旷日持久的北伐,依旧捉襟见肘。东南的投入刚刚开始,不能半途而废,但优先级显然要往后排。
“春陀。”
“奴婢在。”
“传朕旨意:命卫尉李广加强云中、雁门防务,许其见机行事,遇小股匈奴可主动出击。另,诏各郡国,加紧征收今岁赋税,囤积粮草于边郡。再令少府,核计内帑,做好支应军需的准备。”刘彻一连串命令下去。
“那……东南严助太守处?”
“告诉严助,朝廷全力支持,但钱粮拨付可能放缓,让他因地制宜,稳扎稳打,以安抚、探查为主,暂勿大兴土木或轻易开启边衅。”刘彻做出了权衡。
数日后,长安城外。
几辆满载着麻袋、箱笼的普通骡车,混在出城的商队中,缓缓驶向东南方向。车上是馆陶公主和窦老夫人精心挑选的第二批“南下种子”——十户人家,五十余口,男女老少皆有,身份背景干净,各怀技艺,且都对“主家”死心塌地。他们带去了更多的工具、种子、书籍,还有隐蔽的少量铁锭和铜钱。
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姓韩,曾是窦府护院头目,身手不错,人也机敏。他将负责这批人在路上的安全和抵达后的初期整合。
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淡淡尘土。
阿娇站在未央宫的高处,凭栏远眺,目光似乎能穿透宫墙,追随那些远去的背影。
她的棋局上,又落下了十余颗棋子。它们将去往那片充满未知与可能的山海之间,生根、发芽,或许会长成意想不到的枝蔓。
而在她身后,帝国的北方,战争的阴云正在积聚;后宫之中,新的生命在孕育,也孕育着新的风波;朝堂之上,北伐的呼声与钱粮的困境交织……
她身处各方力量的交汇点,宛如站在激流中央的礁石上。四周水势汹涌,方向不一,但她必须稳住自身,看清脉络,甚至……尝试引导水流的方向。
这不是风暴眼,这是棋局的中腹。
落子无悔,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