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焚天谷山门。
九座火山环绕的谷地中，赤红岩浆如血管般在地表蔓延。山门是一座高达百丈的火焰拱门，门内并非寻常殿宇，而是一片翻腾的火海——那不是幻象，是真实燃烧的、蕴含火系法则的“法则火海”。
江澈踏空而至，停在火焰拱门前。
山门两侧，数百名焚天谷弟子列阵而立，目光或讥讽或冰冷。高处观礼台上，赤衍天端坐主位，左右分别是红鸾与几位焚天谷长老。更远处的虚空中，隐隐有几道强大气息隐匿——那是星辰殿、北冥府等势力前来观战的高手。
“准时。”赤衍天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山谷，“江澈，既已赴约，第一关‘火海炼心’即刻开启。”
他抬手指向火焰拱门内的火海:“此火非寻常火焰，乃地心毒火与太初阳炎子火交融而成，名曰‘炼心火’。入此火海者，需经受七重炼心考验。若能在一炷香内走出，便算过关。”
红鸾掩嘴轻笑，指尖粉色火焰跳动:“江公子可要小心呢～炼心火最善勾起心魔，若道心不坚，可是会……烧成灰烬的哦。”
江澈面色平静，手腕上的水心珠传来温凉之意，怀中苏芸的流波剑紧贴胸口。他迈步向前，踏过火焰拱门。
一步入火海。
眼前景象骤变。
不再是焚天谷山门，而是一片茫茫雪原。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正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哥哥……冷……”
熟悉的稚嫩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澈浑身一颤，缓缓转身。
雪地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破庙角落，小脸冻得发紫，怀里抱着半块硬邦邦的馒头——正是当年他捡到阿涟时的场景。
幻象？不，太真实了。寒风刮在脸上的刺痛，雪花落在脖颈的冰凉，还有阿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阿涟……”江澈喃喃道，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
“江澈！”
一声厉喝在心底炸响，是云渺老者的声音:“这是炼心火勾起的记忆幻境！你若沉溺其中，神魂会被火焰吞噬！”
江澈猛地顿住脚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腕水心珠温凉之意流转全身，让他恢复清明。
再睁眼时，雪原景象开始扭曲，但阿涟的身影依然清晰。
“哥哥……救我……”小女孩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
江澈咬牙，硬生生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每走一步，身后阿涟的哭声就更凄厉一分。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哥哥……我好冷……”
“哥哥……”
江澈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
但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阿涟在焚天谷深处受苦，他必须闯过这关，才能去救她。
走出百步，雪原景象终于破碎。
第二重幻境降临。
这一次，是镜湖殿。
苏芸一身白衣，倒在一片血泊中。她胸口插着一柄赤红长剑，鲜血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裙。她看着江澈，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解:
“江澈……你为什么……不救我……”
江澈心脏骤停。
尽管知道是幻境，但看到苏芸濒死的模样，他仍感到窒息般的痛楚。
“阿芸……”他声音嘶哑。
“你说过要保护我的……”苏芸眼中流下血泪，“你说过……要娶我的……”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救我……江澈……”
江澈几乎要冲过去，但怀中流波剑突然震动，一股清凉剑意涌入体内——那是苏芸留在剑中的一缕本源气息。
他瞬间清醒。
这不是苏芸。苏芸不会这样软弱，不会用这种方式质问他。
真正的苏芸，会在他赴险时为他准备保命之物，会含泪叮嘱他必须回来，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说“我等你”。
江澈闭目，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决然。
他迈步，从“苏芸”身边走过。
“江澈——！！！”
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随即破碎。
第三重、第四重、第五重幻境接踵而至。
有他炼丹失败、遭人嘲笑的少年时期；有他初入修行、屡战屡败的窘迫时光；有他在万劫试炼场中，一次次濒死挣扎的记忆。
每一重幻境都直击内心最脆弱处，每一次都几乎让他沉沦。
但手腕上的水心珠始终散发着温凉宁神之意，怀中流波剑不时传来苏芸的气息，还有云渺老者在心底的指点，让他一次次从幻境边缘挣脱。
第六重幻境。
这一次，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江澈站在一片焦土上，四周是焚天谷弟子的尸体。他怀中抱着阿涟——不，那已经不是阿涟了。
那是一具冰冷、僵硬、眼中毫无生机的躯体。她的皮肤上布满赤红纹路，双手化为凰鸟利爪，胸口插着一柄剑——正是江澈的尺水剑。
“我杀了她。”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江澈自己的声音，“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
“不……”江澈踉跄后退。
“你救不了她。”那声音继续道，“你只会让她更痛苦，最后不得不亲手结束她的生命。这就是你的结局，江澈。”
幻象中，“江澈”抬起头，脸上布满血泪:“放弃吧。现在回头，还能保住苏芸。若继续往前，你会失去所有人。”
焦土景象如此真实，怀中“阿涟”尸体的触感如此清晰。
江澈低头，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忽然笑了。
笑得悲凉，笑得疯狂。
“真是……低劣的伎俩。”他轻声道。
“你说什么？”幻象中的“江澈”厉声问。
“我说，你们太小看我了。”江澈缓缓抬头，眼中金光流转，“也……太小看阿涟了。”
他抱紧怀中的“尸体”，声音却很平静:“我妹妹，是那个在雪地里快要冻死，却还死死抱着半块馒头想活下去的小丫头。是那个突破辟府期时，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说要保护哥哥的傻姑娘。”
“她或许会被洗去记忆，或许会被改造成兵器，或许会对我刀剑相向。”
“但她绝不会……变成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江澈周身，暗金色气流轰然爆发！
“因为阿涟答应过我——要活着，要和我一起回家。”
龙腾九霄之力汹涌而出，将怀中“尸体”震碎！焦土景象如镜面般破裂！
第六重幻境，破！
江澈单膝跪地，大口喘息。连续突破六重幻境，对他的心神消耗极大。水心珠已经滚烫，流波剑的清凉剑意也消耗了大半。
但前方，第七重幻境已然降临。
这一次，没有场景，没有人。
只有声音。
“江澈，你知道为什么阿涟会被盯上吗？”是赤衍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因为是你害了她。”
“若你没有捡她回家，她或许会在那个冬天安静死去，不会受这十年算计之苦。”
“若你没有教她修行，她不会踏入涅盘，不会成为合格的‘材料’。”
“若你没有把她带在身边，她不会被我们发现，不会被抓来焚天谷——”
“一切都是因为你！”
声音如刀，字字诛心。
江澈浑身颤抖。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害怕是自己害了阿涟。
“现在，你还要继续吗？”赤衍天的声音充满蛊惑，“继续往前，你会亲眼看到她被彻底改造，亲眼看到她对你刀剑相向。然后，你要么亲手杀了她，要么……被她杀死。”
“退去吧。现在离开，你还能保住性命，还能和苏芸在一起。”
“退去吧……”
声音不断重复，如魔音灌耳。
江澈跪在火海中，双手撑地，汗水与血水混合滴落。
退？
怎么能退？
那个雪天，他把阿涟背回家时，小丫头在他背上轻声说:“哥哥，你是好人。”
那个夜晚，阿涟第一次突破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以后我保护你。”
那些年，她总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哥哥”叫得又甜又软。
他怎么能退？
江澈缓缓抬起头。
眼中已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