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之内,光与影的界限被彻底模糊。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种永恒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邃。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湿气,吸入肺腑,像是细小的冰针在游走。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冰冷刺骨的黑色晶石,每一步踏下,都会荡开一圈圈微弱的、带着墨色光晕的涟漪。
凌霜与易玄宸已经在这里行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唯一能丈量他们进程的,只有愈发深沉的死寂与那股盘踞在渊底,如蛆附骨的魔念。
“玄宸,”凌霜的声音在空旷的渊洞中显得有些飘忽,她停下脚步,微微蹙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魔念,虽然依旧暴戾,却好像……多了一丝别的味道?”
易玄宸负手而立,他身上的守渊人血脉在此地被前所未有地激发,仿佛与整个寒渊的脉搏同频共振。他闭上眼,细细感知,片刻后,缓缓睁开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不是暴戾,”他纠正道,“是‘渴望’。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它在渴求着什么,像是一个饥饿了千年的囚徒,嗅到了一丝食物的香气。”
这番话让凌霜心头一凛。她一直将魔念视为纯粹的、需要被消灭的“恶”,却从未想过它竟也带着如此具体、如此“人性化”的情绪。渴望?一个由纯粹恶意和怨念汇集而成的存在,会渴望什么?
是更多的力量,还是……挣脱束缚?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照影古剑,剑身上流转的火焰妖力,在这片极致的阴寒中,是唯一的光源与暖意。那温暖的橘红色光芒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也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奇异景象。
在那片平坦的黑色晶石地面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它仿佛是从寒渊的地底生长出来的一般,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石碑通体漆黑,却非晶石材质,而是一种温润的、类似玄玉的质感。岁月在它表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遍布其上,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风霜。最引人注目的,是碑身上镌刻的那些古老而神秘的文字。
那些文字并非当世任何一个朝代的字体,笔画如龙蛇盘踞,充满了苍劲与古朴的力量。即便不识其意,单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源自上古的浩瀚气息。
“这是……”凌霜走近,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石碑的瞬间停住了。她能感觉到,这块石碑里蕴含着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力量,与寒渊中那股狂暴的魔念截然不同。
“上古石碑。”易玄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走到凌霜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碑文,“守渊人的典籍中曾有记载,初代守渊人曾在寒渊深处立下‘镇魔之碑’,记录魔念的本源与克制之法。我以为……那只是传说。”
他的守渊人血脉在此刻发出了强烈的共鸣,仿佛在催促他去解读碑文上的秘密。凌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也将注意力重新投向那古老的文字。
起初,那些文字只是一个个无法理解的符号。但随着易玄宸的守渊之力缓缓注入石碑,碑身开始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那些原本静止的笔画,竟像是活了过来,在光芒中缓缓游走、重组,最终化作了他们能够理解的形态。
一个又一个字,一句又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凌霜和易玄宸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魔念非外来之物,乃人心之欲所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七情六欲,过则为魔。”
凌霜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怔怔地看着那句“魔念非外来之物,乃人心之欲所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她拼尽全力去战斗、去封印的敌人,竟然……源自于她誓死守护的人类本身?
这怎么可能?
她想起了赵珩。他对权力的极致渴望,对认可的病态追求,最终让他坠入魔道,成为了魔念的棋子。她想起了那些被欲望驱使、在京城制造混乱的镇邪司旧部。她甚至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曾经对母亲之死的怨恨,对身份认同的迷茫,对易玄宸那份从交易到真实的情感……那些,不也是“欲”吗?
难道说,她的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丝魔念的种子?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甚至盖过了寒渊的阴冷。
易玄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神,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给了她一丝安稳。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碑文上,声音却变得无比深沉:“继续看下去。”
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继续看下去。
“欲望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堵不如疏,压不如引。只要人性尚存,欲望不灭,则魔念永存。守渊人之使命,非斩尽杀绝,乃疏导平衡,守护人心之堤,不使其溃决成灾。”
“引导……而非压制……”凌霜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迷茫。
她一直以为,守护寒渊,就是将那头名为“魔念”的猛兽死死关在笼子里。她用尽全力加固封印,用自己的妖力去对抗、去压制。可石碑却告诉她,她做错了。猛兽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笼子里自己生长出来的。她越是用力压制,就越是激化它的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