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刺鼻的焦糊味混着尸臭,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凌霜的喉咙。她站在曾经是贫民窟的废墟边缘,脚下是滚烫的余烬,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昨夜那场冲天的大火,烧尽了这里最后一点人烟,也烧掉了她藏在破庙神像后、用油布裹了又裹的半张地图——那是生母苏氏留下的玉佩线索,唯一的、指向过去的微光。
“咳咳……”老乞丐佝偻着背,在凌霜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魂未定,“姑娘……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交代在那火窟窿里了……”他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片焦土,声音带着哭腔,“几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个窝……”
凌霜没有回头。她蹲下身,指尖拨开滚烫的灰烬,露出今只剩一团焦黑。一丝冰冷的恨意,混杂着烬羽那非人的、漠然的审视感,在她胸腔里翻涌。柳氏……好一个斩草除根!连这点微末的念想都不肯留。
“他们……他们还打了人!”老乞丐突然激动起来,指着不远处一堆瓦砾,“就昨天下午,两个穿将军府号褂子的杂碎,冲进来就砸,嘴里嚷嚷着‘再管闲事就卸腿’……李二那个愣头青上去理论,被他们打得吐血,现在还躺在破庙后面……”
凌霜猛地站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将军府的眼线……柳氏的爪牙,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追杀到这焦土之上!她体内属于凌霜的残魂在颤抖,恐惧与愤怒交织;而属于烬羽的妖魂却冰冷地计算着方位——那两个眼线,此刻,就在这片废墟的另一头,正像秃鹫一样,在幸存者堆里翻找着值钱的玩意儿。
“带我去找李二。”凌霜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老乞丐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但看着她那双在灰烬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眼睛,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颤巍巍地引路。
破庙后面,一个半大小子蜷缩在断墙下,脸上青紫一片,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痂,呼吸微弱。凌霜蹲下身,指尖搭上他的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动。她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干硬的窝头,掰碎了塞进李二嘴里,又从旁边积着污水的破碗里舀起一点水,小心喂他。
“姑娘……你……”老乞丐看着她动作,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这姑娘眼神太沉,手段又透着股邪性,可她救人的时候,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怜悯?不,不像怜悯,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还残留着什么?
凌霜没有解释。喂完水,她站起身,目光穿透破败的墙壁,投向废墟深处。那两个将军府的爪牙,正在不远处,用脚踢开一个老妇人怀里仅存的半袋米,发出刺耳的狂笑。
“走开!老不死的!这地方现在是将军府的地盘!”其中一个瘦高个骂骂咧咧。
“滚远点!再敢啰嗦,连你这把老骨头一起烧了!”另一个矮壮个狞笑着,抬脚就要踹下去。
老妇人抱着米袋,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啊——!”
瘦高个的惨叫声突兀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他捂着剧痛的右手腕,踉跄着后退,惊恐地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她的身影在废墟的阴影里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你……你是谁?!”矮壮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短刀,色厉内荏地吼道。
凌霜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矮壮个握刀的手上。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他。矮壮个只觉得手腕一麻,短刀“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地上。他惊恐地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身体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将军府的狗,也敢在这里撒野?”凌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两人的耳朵里,也钻进了周围躲藏着的幸存者耳中。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非人的漠然。
瘦高个忍着剧痛,勉强挤出一点声音:“你……你少装神弄鬼!我们可是奉柳夫人之命……”
“柳氏?”凌霜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很好。回去告诉她,凌霜没死,而且……很想念她。”
“凌……凌霜?!”矮壮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你……你是那个孽种?!你不是……”
“死了?”凌霜打断他,向前踏出一步。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灰烬不再飘落,风声也消失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瘦高个和矮壮个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滚。”凌霜吐出一个字。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开,两人连滚带爬,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废墟,消失在远处的街角。
死寂重新笼罩。躲在暗处的幸存者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站在焦土中央的少女。她身上没有沾染多少灰尘,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身影单薄,却仿佛撑起了这片被烧毁的天空。那股非人的威压消失了,但那双眼睛里残留的冰冷与力量,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妖怪……”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极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虽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沉默。
凌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躲藏的、带着恐惧和敬畏的面孔。老乞丐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后的李二,几个妇人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妖怪……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残留的人类意识上。凌霜的魂魄在痛苦地嘶鸣,被这赤裸裸的排斥灼伤。而烬羽的妖魂则平静地接受着这个称谓,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人类,果然如此。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再释放任何威压。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焦土,看了一眼那些惊恐的面孔,然后转身,走向废墟更深处。雪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呼噜声。
夜幕降临,残月如钩。凌霜坐在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壁残垣上,怀里抱着雪狸。白日里那些恐惧的眼神,那句“妖怪”,还有老乞丐最后看她的复杂眼神,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体内,属于凌霜的痛苦与属于烬羽的漠然再次激烈地撕扯起来。
“为什么要在乎?”烬羽冰冷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敬畏,都是力量。利用它,复仇即可。”
“可我……”凌霜残存的意识微弱地挣扎,“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曾经?”烬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乱葬岗的雪与血,早已将那个‘曾经’埋葬。你现在是烬羽,是承载我妖魂的容器!记住你的目的——复仇!”
剧烈的头痛袭来,凌霜痛苦地抱住了头。就在这时,雪狸突然从她怀里跳了下去,警惕地竖起耳朵,朝着废墟边缘的方向低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