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廊伊始(1 / 2)

(纯白广场,时间仿佛凝滞。没有风,没有温度,只有脚下星云数据流无声脉动,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容。近百支队伍如同碑林,寂静矗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似真空的压抑——没有窃窃私语,没有装备碰撞的声响,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制成胸腔内微弱的起伏。所有人都知道,即将面对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战场。)

(然后——)

广场中央的空气裂开了。

没有声响,没有预警。空间的经纬像被无形的手撕扯、剥离,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无”。那并非黑暗,而是某种更根本的“空缺”,视线落在上面会不由自主地滑开,仿佛认知本身在拒绝理解这种存在。

紧接着,无数镜面碎片从那虚无中喷涌而出。

它们大小不一,边缘参差锋利得能割裂视线。最大的如门板,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全都旋转着,缓慢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必然性。碎片并非反射着广场上那虚假的天光,而是内蕴着各自独立的光源——有些是惨白如病房顶灯,有些是昏黄如老旧台灯,有些是记忆深处某个夏日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暖金色,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能将视线都吸进去的幽暗,仿佛里面封存着永夜。

它们汇聚、盘旋,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无声的镜面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并不均匀,时而如缓流,时而某个区域的碎片会突然加速,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中心处深不见底,那些碎片在那里消失,又似乎从那里诞生,构成一个自我循环的诡异系统。最令人不安的是,当视线试图聚焦在某一片碎片上时,看到的并非周围景象的倒影,而是某些模糊的、流动的画面碎片——一张哭泣的脸,一只伸出的手,燃烧的纸张,滴水的屋檐——全都一闪而逝,无法捕捉。

规则,直接降临在意识里。

不是声音,不是文字,是一种超越感官的共鸣,古老、漠然,如同星辰运转的定律,碾过每一个试炼者的思维表层。那“声音”没有语气,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陈述:

“场景:镜之回廊”

“性质:二阶特殊赎罪试炼·心理映射场”

“核心:直面汝之镜像。过去之憾,现在之惑,未来之惧,皆为汝敌,亦为汝师。”

“机制:进入即强制分散。回廊将根据灵魂烙印,为每一生命构建专属镜域。镜像以汝之记忆、情感、恐惧、执念为材。”

“通关:认知突破,战胜至少一个镜像。否定、逃避、沉溺,皆导向迷失。灵魂迷失者,躯壳永驻镜廊。”

“回归:意志贯通时,镜域自启出口。”

“警示:此间伤痕,触及灵魂。物理治疗无效。”

“倒计时:10秒后强制吸入。”

信息流冰冷而绝对,没有解释的余地,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它只是陈述,如同宣告重力存在。最后那个“触及灵魂”的警示,让不少经验丰富的试炼者脸色瞬间煞白。

陆见微感到额头中央的银色印记猛地灼烫起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仿佛漩涡深处有什么东西,与他额前的印记产生了共鸣,甚至……在“识别”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符纸——一叠静心符,一叠破妄符,黄表纸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抵抗着意识深处泛起的寒意。他余光扫过身旁队友。

陈启山已经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微前倾,温润的琉璃光泽不自觉地从体表流转开来,不是战斗时的爆发状态,而是形成一道微弱但坚韧的、几乎不可见的光晕屏障,将身后三人隐隐护在范围内。他粗粝的手掌已经按在腰间一把短柄战锤的握柄上——那是用上次场景剩余积分兑换的“沉铁”,对灵体有一定震慑作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旋转的镜面,下颌线绷紧,像一块即将投入熔炉的顽石,准备承受任何冲击。但陆见微能看到,陈启山脖颈处的肌肉在微微抽动,那是面对未知威胁时,身体本能却在寻找不到具体目标的紧张。

顾倾城站在原地未动,但她的瞳孔深处,淡蓝色的数据流以惊人的速度刷过。她的数据视野全面展开,尝试分析镜面碎片的旋转模式、能量频谱、碎片间的相对位移规律,试图建立数学模型,找到入口的“节拍”或“薄弱点”。然而,反馈回来的数据杂乱、矛盾,镜面反射的能量读数时而为零时而爆表,空间曲率数据出现逻辑悖论,甚至她观测用的微观探测术法反馈回的信息,竟包含着她自己三秒前发出的指令代码——一种自我指涉的、足以让任何分析系统崩溃的噪音。她立刻终止了深度解析模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没有犹豫,她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快速敲击了三下,激活了那枚银灰色的精神链接手环。预设的三人加密频道发出一阵低低的、稳定的嗡鸣,链接请求发出。

“频道已开启,基础链接稳定。”顾倾城的声音通过刚刚建立的链接,直接传入陆见微和陈启山脑海,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进入后预计会遭遇强干扰甚至切断。如链接中断,尝试在整点时刻主动呼叫,频道会保留最低功耗待机信号。重复,整点时刻。”

陆见微微微点头,指尖在袖中划过一张符纸边缘,一缕极细微的法力注入手环,强化了自身节点的稳定性。陈启山则以意志“握紧”了脑海中那个新出现的、微光般的链接点,如同握住一条救生索。

新月在储物腰带的幽暗空间里,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外界传来的“镜”之气息越来越浓,冰冷、光滑、充满无限倒影与虚幻的可能。这气息让她体内的太阴之力像潮水般微微起伏,而那沉寂的该隐血脉,则在更深处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那是对“虚幻”与“真实”边界被模糊的本能警惕。她蜷缩在那幅描绘着宁静月下庭院的画作旁,噬魂链无声盘绕在身侧,链节偶尔相碰,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如同冰棱轻触的微响。陆见微的意志通过契约传来清晰而坚定的信号:“等待。隐藏。未到我唤你时,绝对静止。”她闭上眼睛,呼吸降至近乎停滞,周身气息内敛,如同真正沉入深潭底部的古玉,将自身存在感压至最低。但她的感知,却像最细微的蛛网,透过储物腰带与陆见微之间那玄妙的联系,谨慎地探听着外界的一切。

倒计时在意识中无声跳动:3…2…1…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镜面漩涡的旋转骤然加速!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吸力爆发开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脚下的星云地面仿佛消失,空间失去了方向。

陆见微最后看到的,是陈启山猛然回头投来的、混合着决绝与警示的一瞥,是顾倾城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出某个数据加固符号的残影,以及周围那些试炼者被无形力量拉扯、身影扭曲着投向漩涡的景象——

然后,是剥离。

不是空间传送的眩晕,而是更根本的“拆解”。他感觉到陈启山那如山岳般坚实的守护气息、顾倾城那如精密网络般的数据波动,在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感知中撕走。精神链接手环传来一阵尖锐到刺痛灵魂的高频杂音,仿佛有无数面镜子在脑海里同时碎裂,紧接着,链接的光点熄灭了,只剩下频道本身空洞的、令人心慌的底噪。强制分散,系统执行得毫无迟滞,精准、冷酷,如同手术刀切断神经连接。

视觉被剥夺了片刻,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无的“白”,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当视觉重新恢复时——

他站在一条长廊里。

地面、墙壁、弧形的天花板,全都是镜子。不是普通的玻璃镜,而是某种极致光滑、毫无瑕疵的镜面,清晰度极高,连战术服纤维的纹理、额前碎发的阴影、瞳孔中细微的血丝都映照得分毫毕现。无数个“陆见微”站在无数个镜面构成的立方体中,向他望来。动作完全同步——他呼吸,所有镜像的胸膛起伏;他眨眼,无数双眼睛同时开阖;他甚至能看清最近处镜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悸。

寂静。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血流声都被镜面吸收、化解,只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在密闭的镜面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又被无数次反射、叠加,变成一种窸窸窣窣的、仿佛有许多人贴着耳朵呼吸的细碎声响,萦绕不散。

他尝试向前迈出一步。

“咔嗒。”

脚步声清脆,突兀。所有镜像同步迈步。成千上万个“陆见微”同时移动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产生严重的认知失调。长廊向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更多复制自身的镜面,将空间折叠成无限重复的囚笼。

他停下。所有镜像同步停下。

绝对的同步,绝对的复制,绝对的……孤立。

陆见微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吸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他抬起右手,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也抬起右手,眼神、角度、甚至指尖微微的颤抖,都一模一样。茅山道术中有关于幻境、心魔的记载,但眼前这景象,并非简单的幻象。这里的“镜”太真实,太物理,它们构成了这个空间本身的基础法则。

他试图运转法力,额前银色印记微亮。镜中所有镜像的额头,同步亮起银光。

但就在银光亮起的刹那,陆见微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步。

在他前方大约十五米处,右侧墙壁的一个镜像,银光亮起的幅度,似乎比其他镜像慢了百分之一秒?不,不仅如此,那个镜像的眼神……在他因为察觉异常而凝视过去时,那个镜像并没有立刻回以凝视,而是微微偏转了视线,看向了他的脚下,然后才缓缓抬起眼,与他对视。

那不是倒影应有的反应。

陆见微的心脏骤然收紧,如同被冰手握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法力悄然运转至双眼,破妄符的灵力在瞳孔深处酝酿。

那个镜像,也“站”在原地。但几秒后,它(他?)的嘴角,开始慢慢向上牵起。

那不是陆见微会做的表情。那弧度里带着疲惫,带着嘲弄,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悯的冷漠。镜中的“陆见微”抬起手,不是模仿,而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额头上那同步亮起的银色印记。

一个完全自主的动作。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透过镜面传来,有些失真,有些重叠,像是好几个年龄、几种情绪状态下的陆见微的声音叠在一起,却又奇异地融合成他熟悉的音色:

“很敏锐。”镜中的他说,声音平静,却让真实的陆见微后背汗毛倒竖,“但你的‘敏锐’,总是指向外面,指向敌人,指向规则……却很少照向里面。”它的手指从额头滑下,虚虚点向陆见微的心口,“比如,你从不敢问自己——你这一身道术,究竟算什么?”

陆见微的呼吸一滞。

镜中的“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影依然映在镜墙上,却仿佛独立于这片镜面森林。“古宅,黑暗,恐惧,求生……你在那种绝境里,抓到了一本破旧的道藏,凭着求生本能和一点侥幸,练出了法力,画出了第一张符。”它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然后呢?深渊强化了它,系统承认了它,你用它战斗,用它求生,用它保护队友。但你想过没有……”

它微微歪头,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陆见微一直回避的某个角落:

“你的道,根基在哪里?没有师承,没有点拨,没有典籍对照,没有前辈指引。你所有的‘道术’,都来自那本在深渊场景里捡到的、来历不明的书,和你自己在生死之间瞎琢磨出来的‘应用’。”镜中的“陆见微”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你知道茅山正法该如何筑基吗?你知道符箓的灵韵传承该如何接引吗?你知道你每次运转法力时,经脉深处那些细微的、连高阶治疗都无法完全抚平的滞涩和隐痛,到底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