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还没完全亮，县城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中。陆见微已经收拾好行装——今天是他在1978年的最后一天。
怀表显示着顾倾城发来的倒计时：【距离赎罪试炼开启：25小时】。但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两场会面上。
七点半，他提前来到县教育局。这是一栋五十年代建的两层红砖楼，墙上的爬山虎郁郁葱葱。会议室在二楼尽头，门虚掩着。
推开门，阎罗已经在了。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正低头看一份文件。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左边眉梢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陆见微同志，请坐。”阎罗抬起头，语气平淡如常，像在招呼一个普通的下级干部。
陆见微在对面坐下。会议室很简朴，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的画像，桌上铺着绿呢桌布，烟灰缸里干干净净。
“省教育厅的巡视员？”陆见微开门见山。
“一个身份而已。”阎罗合上文件，“就像你的‘知青办干部’。”
两人对视。空气中有种无形的张力在蔓延。
“你翻了我的房间。”陆见微说。
“例行检查。”阎罗面不改色，“所有外来干部都要接受背景审查。尤其是...在百货大楼事件后。”
“查到什么了？”
“一个很特别的干部。”阎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三天时间，走访了七个困难知青家庭，联系建筑队安排了五个临时工岗位，组织了补习班和互助学习小组，还说服了一位退休教授出山任教。效率很高。”
他顿了顿：“但你的工作笔记里，有一些...超越时代的前瞻性。比如对高考录取率的准确预估，对大学专业就业趋势的分析，甚至提到了‘计算机’这种在1978年还很陌生的词汇。”
陆见微心中一紧。他确实在笔记里记录了一些分析，为了方便顾倾城的数据支持。但已经尽量“时代化”了。
“省里有内部资料。”他平静地回答。
“是吗？”阎罗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推过来，“那我很好奇，省里哪位领导能写出这样的笔迹？”
纸上是一页笔记的复印件。陆见微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某晚整理数据时随手写的算式和图表——用了现代的统计方法和符号系统。在1978年，这种写法根本不存在。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系统不会追究这种细节。”阎罗打破了沉默，“只要你没有破坏场景平衡，没有泄露系统存在，一些小破绽是可以容忍的。”
他把纸收回去：“我找你，是想谈谈别的事。”
“什么事？”
“知微这个称号。”阎罗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系统千年，只发过两个称号。我的‘裁决者’，你的‘知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见微摇头。
“意味着你是被选中的。”阎罗重新戴上眼镜，眼神锐利，“不是幸运，不是偶然，是系统本源的选择。‘知微’——洞察本质，理解规则，看破虚妄。这是权限者最重要的素质。”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浪费了三天。”阎罗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在这个过时的场景里，帮一群虚幻的Npc实现梦想。有意义吗？场景重置后，一切归零。林卫国考上或考不上大学，周教授教出多少学生，赵建国能不能改变命运...都是数据流里的几个字节而已。”
陆见微沉默了。他看着窗外，晨雾正在散去，县城开始苏醒。远处传来学校的起床铃，清脆悠长。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意义？”他反问。
“力量。知识。真相。”阎罗说，“系统权限不是让你来体验生活的，是让你来理解世界的。理解深渊的本质，理解规则背后的逻辑，理解...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我们？”
“权限者。”阎罗站起身，走到窗前，“系统不是游戏平台，陆见微。它是工具，是武器，也是牢笼。我们在里面挣扎、变强、往上爬，不是为了积分，不是为了称号，是为了...答案。”
他转过身：“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
陆见微心中一震。他想起了星璃的话，想起了那些模糊的暗示。
“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一部分。”阎罗说，“但要想知道全部，需要足够高的权限。这也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赎罪试炼，是你的机会。”
“什么意思？”
“镜之回廊不只是惩罚，也是筛选。”阎罗走回桌前，“它能照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能通过，不仅能清偿债务，还能获得‘见习权限者’的资格。那时候，你就有资格知道更多真相。”
陆见微皱眉：“你在帮我？”
“我在投资。”阎罗直言不讳，“系统需要更多真正的权限者，而不是傀儡。我看好你的潜力。但前提是...你要先证明自己。”
他看了看手表：“八点半了。你的Npc应该快做决定了。去吧，完成这个场景。然后，准备迎接真正的考验。”
陆见微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停下：“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当权限者？”
阎罗沉默了很久。窗外传来孩子们上学的嬉笑声，清脆鲜活。
“因为...”他缓缓开口，“我也曾像你一样，想在某个场景里拯救所有人。后来发现，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权限，至少让我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救谁，放弃谁，以及...记住谁。”
门关上了。会议室里只剩下阎罗一人。他走到窗前，看着陆见微走出教育局的背影，喃喃自语：
“知微...别走我的老路。”
---
上午九点，陆见微回到招待所。怀表里有三条新消息：
【陈启山：阿微，试炼物资准备完毕！我和新月淘到了一批静心符原料，倾城做了数据备份，万事俱备！】
【顾倾城：阎罗的权限等级分析完成。他至少是四级权限者，能干预场景运行但有限制。建议在试炼中保持距离但不要敌对。】
【新月：阿微，我画完了1978系列的最后一张画——是你在教室里帮周教授擦黑板的场景。要给你看看吗？】
陆见微回复：【都做得很好。画等我回来再看。】
他收拾好东西，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床铺整齐，桌子干净，仿佛没人住过。只有窗台上那盆不知名的野花还在——是他第一天来时从路边采的，插在玻璃瓶里，竟然还鲜活。
拿起提包，他走出房间，走向林家。
---
林家院子里，人比预想的多。
林建国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干净的中山装，坐在枣树下抽烟。林母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肉——这在1978年是难得的奢侈。林卫国站在院中央，身边围着苏晓梅、赵建国、李秀英等十几个补习班的同学。
周教授也来了，坐在林建国旁边，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看见陆见微，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陆同志...”林卫国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我...我想好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连树上的知了都停了鸣叫。
陆见微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填好的高考志愿表，工工整整，墨迹未干。
第一志愿：省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系。
第二志愿：省师范学院物理系。
第三志愿：...
表格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本人郑重承诺：无论是否考上，都将终身学习，为国家四个现代化贡献全部力量。如能入学，必刻苦钻研；如未录取，将在工作岗位继续自学，明年再考。——林卫国，1978年7月18日”
陆见微抬起头：“你决定了？”
“决定了。”林卫国眼神坚定，“工农兵名额的事，我听说了。就算现在给我，我也不要。我要自己考。”
他看向父亲：“爸，我知道您去建筑队打工了。刘师傅都告诉我了。”
林建国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您别生气。”林卫国眼眶红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爸，我想走的路，得自己走。您扛了一辈子家，现在...让我也扛一点。”
林建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傻小子...”
“不傻。”周教授开口，“老林，你儿子比你强。你当年要是敢这么选，现在早是工程师了。”
院子里响起轻轻的笑声，带着泪意。
苏晓梅上前一步：“陆同志，我们补习班的同学商量好了。不管考上几个，以后每年今天都聚一次，互相督促，终身学习。这时代变得快，不学习就跟不上了。”
赵建国也说：“我报的师范。如果能考上，我要当老师，像周教授这样的老师。”
李秀英声音很小但清晰：“我报的纺织工程。我妈说，要是能考上，她加班也供我。”
一个个声音响起，一个个梦想被说出。简陋的院子里，装着一个时代的希望。
陆见微看着这些人，这些在历史书上可能只有一行字、甚至没有名字的普通人。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改革开放的浪潮，不知道下海经商的机遇，不知道互联网的革命，也不知道几十年后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只知道，现在有机会了，要抓住。
这就够了。
---
中午，林家摆了一桌简单的饭菜。林母把家里攒的肉票全用了，炖了一锅红烧肉，炒了几个鸡蛋，还有自家种的蔬菜。周教授贡献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汾酒——说是平反时老学生送的，一直没舍得喝。
“陆同志，这杯我敬您。”林建国端起酒杯，手在抖，“没有您，就没有卫国的今天。也谢谢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