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陆见微按照苏晓梅给的名单,开始走访其他困难知青家庭。
第一户是红旗巷的赵建国家。这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墙上还残留着“打倒右派分子”的标语痕迹,虽然已经用石灰水刷过,但字迹依然隐约可见。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头发花白,眼神畏缩。当陆见微说明来意后,她先是不敢相信,随后眼眶就红了。
“同志...您真是省里来的?”
“是,了解知青困难情况。”陆见微出示证件。
“快请进...屋里乱...”赵母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确实简陋——一张炕,一张桌子,两个木箱,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奖状,都是赵建国学生时代得的。
“建国呢?”
“去砖厂拉砖了。”赵母倒水的手在抖,“一天五毛钱,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他说攒钱买复习资料。”
陆见微看着桌上那几本翻烂了的旧课本,都是文革前的版本,内容已经过时。
“他父母...?”
赵母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爸七一年就...去世了。说是病死的,其实...是受不了批斗,自己...”她说不下去了。
陆见微沉默。手表内侧,顾倾城传来的资料在滚动:
【赵卫国父母,原县一中教师,1966年被打成右派。父亲1971年自杀,母亲1975年病逝。赵卫国1975年高中毕业,因家庭成分问题未能升学,下乡三年,今年返城。】
【当前困境:无稳定工作,复习资料匮乏,社会歧视仍存。】
“大娘,建国想考什么专业?”陆见微问。
“他说...想当老师。”赵母抹着眼泪,“像他爸那样。可人家说,右派的孩子不能当老师...”
“现在可以了。”陆见微认真地说,“国家有政策,家庭成分不再影响升学就业。您告诉建国,让他放心复习。”
他从提包里拿出一套周教授手抄的数学资料副本:“这是省里一位老教授整理的复习资料,您收好。另外,街道办正在组织‘互助学习小组’,建国可以参加,大家一起学,互相帮助。”
赵母接过资料,手抖得更厉害了:“这...这得多少钱?我们家...”
“免费的。”陆见微说,“国家政策,帮助困难知青。另外,建筑队最近招临时工,一天一块二,管午饭。您让建国明天去街道办报名。”
离开赵家时,陆见微在巷口遇到了刚回来的赵建国。这是个瘦高的青年,拉着辆破旧的板车,车上还装着半车砖,满身满脸都是灰土。
得知陆见微的身份和来意后,赵建国愣了很久,然后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陆同志。”
他的声音哽咽,但脊背挺得很直。
“好好复习。”陆见微拍拍他的肩膀,“记住,你父亲如果还在,一定希望你堂堂正正考上大学,站在讲台上。”
赵建国用力点头,眼里有泪,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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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户是机械厂家属区的李秀英家。
这是个更艰难的家庭——父亲工伤去世,母亲在纺织厂三班倒,货大楼当临时售货员,一个月十八块钱。
陆见微去时,李秀英正在给弟弟补衣服。看见他,姑娘很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陆同志...我家真的太乱了...”
屋里确实拥挤。两张床,中间拉个布帘,一张桌子既是饭桌也是书桌。墙上挂着父亲的遗像,是个憨厚的中年工人。
“我听王主任说了你的情况。”陆见微开门见山,“想考大学?”
李秀英低下头:“想...但家里离不开我。我妈身体不好,弟弟妹妹还小...”
“如果考上大学,有助学金,还能勤工俭学。”陆见微说,“而且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收入会比现在高很多,更能帮家里。”
他顿了顿:“当然,这要看你自己的决定。如果你决定考,复习资料、补习班、学习小组,我们都提供。如果你决定工作养家,街道办可以帮你转正式工。”
李秀英咬着嘴唇,很久没说话。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还有眼底的挣扎。
最终,她抬起头:“陆同志,我...我想试试。但我不能完全脱产复习,白天还得上班...”
“可以。”陆见微早有准备,“晚上补习班,白天抽空看书。周教授说,效率比时长更重要。另外,你弟弟妹妹的学习,可以让学习小组的同学们轮流辅导——大家互相帮助。”
他留下资料和建筑队招工信息——李母也可以去干临时工,一天一块二,对家庭是很大补贴。
离开时,李秀英送他到门口,忽然问:“陆同志,您为什么这么帮我们?”
陆见微回头:“因为我师父说,他们那代人最大的遗憾,就是该读书的时候没书读。现在有机会了,我不想看到你们遗憾。”
姑娘的眼泪掉下来:“我爸妈都是初中毕业,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上大学...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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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陆见微在街边小店吃了碗面条——八分钱,二两粮票。正吃着,陈启山的信息传来:
【阿微,赎罪试炼的详细规则出来了!镜之回廊是心理考验类场景,没有固定怪物,但会根据进入者的内心弱点生成“镜像”。通关条件是“战胜至少一个镜像”。听起来很玄乎...】
【另外,阎罗确认作为监督者进入场景,但规则限制他不能直接干预,只能观察和记录。】
【我和新月在准备物资。倾城分析说,这类场景对精神抗性要求极高,建议你多备静心符之类的道具。】
陆见微回复:【收到。1978这边还需要两天。】
【陈启山:来得及。试炼是后天上午十点开始,你明晚应该能回来。】
面条还没吃完,苏晚晴又发来加密信息:
【我们决定提前撤离。百货大楼事件的影响在扩大,市管会已经开始调查所有外来人员的“投机倒把”嫌疑。继续留下去,契合度会跌破安全线。】
【作为临别赠礼:1.厂长侄子姑父确诊脑震荡,需要住院至少十天,工农兵名额暂时冻结。2.县教育局内部消息,今年全省大学录取率可能提高到8%,重点扩招工科。3.小心阎罗——他昨天抵达县城了,伪装成省教育厅的巡视员。】
陆见微心中一震。阎罗已经进入场景了?
他环视小店,只有几个本地工人在吃饭,并没有陌生面孔。
【谢谢情报。你们保重。】
【苏晚晴:你也保重。1978小镇是个好场景,能净化人心。希望下次合作。】
通讯切断。陆见微吃完最后一口面条,付了钱,走出小店。
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卖冰棍的老太太在树荫下打盹,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远处的广播在播放《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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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陆见微来到县城西边的建筑工地。这里是新盖的县医院住院楼,三层高,已经封顶,正在做内外装修。
工地上很热闹。搅拌机的轰鸣声,钢筋碰撞的叮当声,工人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林建国戴着安全帽,正在和几个工人一起抬水泥预制板。
“老林!省里领导找你!”工头喊了一声。
林建国放下手里的活,擦着汗走过来。看见陆见微,他有些不好意思:“陆同志,您怎么来这儿了...”
“看看您。”陆见微递过水壶,“累吧?”
“累,但值。”林建国灌了几口水,“一天一块二,一个月就是三十六块,加上厂里的四十八,快赶上科级干部了。干一个月,卫国一年的复习费用都够了。”
他指着工地:“您看,这楼多气派。听说以后县里人看病都来这儿,不用往省城跑了。能参与盖这楼,光荣。”
这就是1978年的工人。累,但骄傲;穷,但有尊严。
陆见微点点头:“卫国知道您来这儿吗?”
“不知道。”林建国压低声音,“我没告诉他。那孩子心重,知道了肯定不让我来。您也别说。”
“明白。”陆见微顿了顿,“工农兵名额的事...”
“我听说了。”林建国摆摆手,“厂长侄子家出事,名额暂时没了。也好,让卫国自己考。考上了硬气。”
他看看四周,声音更低了:“陆同志,其实我砸工件那天...是故意的。”
陆见微一愣。
“我知道厂长想用那个名额换我闭嘴——他侄子操作违规,把一台机床搞坏了,我看见了。”林建国苦笑,“我砸工件,就是告诉他:我不要你的名额,你也别想收买我。我儿子,凭本事考。”
这个老工人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他干了一辈子的钳工台上的角尺。
“您做得对。”陆见微肃然起敬。
“对啥对,蠢呗。”林建国笑了,笑容里有种朴素的智慧,“但我睡踏实。陆同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人活一辈子,有些事能妥协,有些事不能。读书这事,就不能。”
远处的搅拌机又开始轰鸣。阳光照在未完工的楼体上,照在工人们汗湿的脊背上,照在这个老工人坚定的脸上。
陆见微的手表微微震动,契合度悄然涨到了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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