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察一听,乐了。
能做主——这话中听。
于是他接见了说客。说客是个中年文士,姓陈,说话斯斯文文的,可话里带刺:“蒲察将军,我家将军让我问您:真定城中,是您说了算,还是郭将军说了算?”
“当然是我说了算!”蒲察一拍胸脯。
“那就好办了。”陈先生说,“我家将军的条件很简单:开城投降,保您富贵。若是顽抗……”他顿了顿,“邺城的下场,您也知道了。”
蒲察大怒:“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陈述事实。”陈先生不卑不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邯郸问问完颜宗弼将军——他如今被韩世忠将军困在邯山,自身难保,怕是救不了真定了。”
这话半真半假。
韩世忠确实在邯山一带活动,但有没有困住完颜宗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蒲察信了。
他本来就心虚——邺城五万人都没守住,他真定只有两万人,怎么守?
送走陈先生后,蒲察思来想去,最终做了个决定:跑。
但不能一个人跑,得拉上郭药师一起跑。郭药师在真定经营多年,有他在,逃到哪都能站稳脚跟。
当晚,蒲察去找郭药师。
“郭将军,”他开门见山,“真定守不住了。我决定率军北撤,去燕京与大军会合。你也跟我走吧。”
郭药师一脸惊讶:“将军何出此言?真定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守个屁!”蒲察打断他,“岳飞是什么人?八千破五万!咱们这两万人,够他塞牙缝吗?听我的,收拾收拾,明晚子时,开北门走!”
郭药师沉默了。
良久,他抬头看着蒲察:“将军真想走?”
“废话!”
“那……容末将准备准备。家眷,财物,还有那些跟随多年的老部下……总得安排妥当。”
蒲察想了想:“给你一天时间。明晚子时,北门见。”
“是。”
送走蒲察,郭药师回到书房,关上门。
老曹早在里面候着了。
“老爷,真要跟他走?”
郭药师没回答,而是问:“我让你联系的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老曹压低声音,“岳飞将军说,只要老爷献城,不但既往不咎,还保举老爷做个统制。若是能……能取下蒲察的人头,加封伯爵。”
郭药师笑了。
笑得意味深长。
“伯爵……我郭某人这辈子,还没当过伯爵呢。”
三月初八,子时。
北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蒲察带着五百亲卫,悄悄溜出城门。他回头看了看,没见郭药师的身影,不由皱眉:“这老东西,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城门突然大开!
火光冲天!
无数士兵从城门里涌出来,不是蒲察的亲卫,是真定守军!为首那人,正是郭药师!
“郭药师!”蒲察又惊又怒,“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郭药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送将军上路啊。”
他一挥手,箭如雨下。
蒲察的亲卫猝不及防,转眼倒下一片。蒲察拔刀想冲,可四面八方都是人,根本冲不出去。一支箭射中他的大腿,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郭药师慢慢走过来,拔出腰刀。
“郭……郭药师!”蒲察嘶声吼道,“你……你敢杀我?四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四太子?”郭药师歪了歪头,“他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得了你?”
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
郭药师弯腰拎起那颗头颅,血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转身,对着身后黑压压的士兵喊道:“开城门!迎王师!”
“迎王师!迎王师!”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真定城的夜空。
三月初九,清晨。
岳飞率军入城时,郭药师已经等在城门口了。
他没穿盔甲,只着一身布衣,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是蒲察的人头。见到岳飞,他双膝跪地,把木盒高高举起:
“罪将郭药师,献城归顺!请将军发落!”
岳飞下马,走到他面前,没有接木盒,而是伸手扶他:“郭将军请起。”
郭药师一愣,抬起头。
他原以为会看到鄙夷、嘲讽,或者至少是冷漠。可岳飞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喜怒。
“将军……不怪我反复无常?”
“乱世之中,择主而事,人之常情。”岳飞淡淡道,“我只问郭将军一句:今日归顺,可是真心?”
郭药师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是真心。”
“为何?”
“因为……”郭药师苦笑,“因为我累了。换了三个主子,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才发现,跟着谁都不踏实。只有跟着能让百姓吃饱饭、能让天下太平的人,心里才踏实。”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这话听起来可能很虚伪,但……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岳飞看了他很久。
然后,他接过木盒,递给身后的亲兵,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
“陛下有旨,”他展开帛书,朗声道,“郭药师献城有功,封定北伯,授真定节度使,仍统旧部,镇守河北门户。”
郭药师彻底呆住了。
他本以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封爵?还能继续统兵?
“将军……这……这……”
“接旨吧。”岳飞把帛书递到他手中,“从今往后,你就是大炎的臣子了。望你记住今日之言——让百姓吃饱饭,让天下太平。”
郭药师双手颤抖着接过帛书,老泪纵横。
“末将……末将郭药师,谢陛下隆恩!谢将军信任!”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青石板上,久久不起。
岳飞转身,望向北方。
镇定归心,河北门户洞开。接下来,就是燕京了。
路还很长,但至少,第一步已经稳稳踏了出去。
阳光刺破晨雾,照在真定城头。
那面悬挂了多年的金国旗被缓缓降下,换上了一面崭新的炎字大旗。
城楼下,百姓们涌上街头,默默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哭泣。
他们只是看着,眼神里有茫然,有期待,也有深深的疲惫。
乱世太久了。
久到人们已经忘了太平是什么样子。
但愿这次,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