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称臣?纳贡?江南自炎武元年立国,便是自立之邦,从未向任何人称臣。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完颜斜也勃然大怒,手按上了刀柄:“炎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金铁骑,踏破汴梁如摧枯拉朽!你这江南一隅,水网密布,岂能当我铁骑一击?!届时城破国亡,悔之晚矣!”
“铁骑?”方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贵使从北边来,这一路上,可见过我江南的水网?见过我江上的战船?见过我沿岸的烽燧堡垒?朕可以告诉你,江南的地,不比中原,能让你们的马撒开蹄子跑。江南的水,也不比黄河,能让你们想渡就渡。”
他站起身,走下御阶,一步步走向完颜斜也。庞万春和林冲下意识上前半步,手按刀柄,紧紧盯着那几个女真武士。
方腊在完颜斜也面前五步停下,目光平视着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女真贵族:“你回去,告诉你们的狼主。”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大殿里:
“江南春暖,莺飞草长。”
“但北人若是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完颜斜也那张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扫过他身后那些如临大敌的武士,最后,落在那两个瑟瑟发抖的汉人文官身上,淡淡道:
“——恐水土不服。”
说完,他再也不看完颜斜也一眼,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韩冲道:
“送客。”
韩冲无声无息地上前,对完颜斜也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眼神,冰冷得让完颜斜也这个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你……你们……”完颜斜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方腊的背影,“好!好!你们等着!等着我大金天兵……”
“贵使,”韩冲打断他,声音像结了冰,“请。”
几个女真武士还想发作,可看到大殿四周那些不知何时已经隐隐围上来、手按刀柄、眼神不善的炎国侍卫,又看到韩冲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终究没敢妄动。他们来时趾高气昂,以为能像对待宋国使臣一样,在这江南小朝廷里予取予求,却没想到碰了这么一颗又冷又硬的钉子。
完颜斜也狠狠一跺脚,将那卷羊皮纸从汉人文官手里夺回来,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然后瞪着猩红的眼睛,最后剜了一眼方腊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走!”
七个金使,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在炎国侍卫“护送”下,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殿中恢复了安静。
方腊已经重新坐回了御座,脸上那点冷意也消失了,只剩下平静。他看向赵普、庞万春、林冲几人:“都听到了?”
三人躬身:“听到了。”
“有什么想说的?”
庞万春第一个开口,咬牙切齿:“大王,这金狗欺人太甚!末将请命,率一军北上,就算不能收复故土,也要狠狠咬下他一块肉来!”
林冲则更冷静些:“金使如此嚣张,是因去岁大胜,骄狂已极。然其主力尚在北地,短期内无力大举南侵。但其既已盯上江南,冲突迟早要来。我军当加紧备战,尤其是江防水师,须得再提速。”
赵普捻着胡须,忧心忡忡:“大王今日断然回绝,金廷必不甘心。恐其虽无力大军南下,但会唆使宋廷残余势力,或海盗倭寇,骚扰我沿海、江口,断我商路。经济上,也要做好被北面封锁的准备。”
方腊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庞万春,你的血性,朕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林冲说得对,加紧备战,尤其是水师。李俊、张顺那边的船,造得怎么样了?”
赵普答道:“第一期‘海贸债券’筹集顺利,五万两银子已到位,十艘福船的龙骨已下了七艘,工部报称,入冬前能完工。”
“太慢。”方腊皱眉,“告诉李俊,工期再压缩。必要的时候,可以加钱,加人。明年开春,我要看到新船下水。”
“是。”
“至于经济封锁……”方腊看向赵普,“南洋、东洋的海路,要继续开拓。内陆的盐铁专卖、工坊生产,要抓紧。咱们得有自己的筋骨,不能总指望外面。”
“臣明白。”
方腊挥了挥手:“都去忙吧。金使这一趟,不会是结束,只是个开始。往后,麻烦只会更多。”
三人行礼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方腊一人,和角落里那些默默融化的冰块。
他望着殿外刺目的阳光,听着那喧嚣的蝉鸣,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叩击着。
江南春暖。
但北方的寒流,终究是会南下的。
他今天把门关死了。
接下来,就要看这道门,够不够厚,够不够硬。
也要看门里的人,有没有准备好,迎接那迟早要来的、凛冽如刀的北风。
窗外,蝉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嘶鸣着,仿佛在为这个漫长而酷热的夏季,奏响一曲注定不会平静的背景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