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用鼓号!”他当机立断,“传令兵,快马去神机营,告诉花荣:鼓声一长,即刻开火!”
传令兵翻身上马,冲向神机营阵地。
可雨天地滑,马匹跑不快。一里路,平时转眼就到,现在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时间一点点流逝。
辰时三刻到了。
城墙上的守军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开始频繁在垛口后探头探脑。守将陈泰是个老行伍,他敏锐地察觉到攻城部队的迟疑。
“传令,”陈泰对副将说,“弓弩手上墙,先放一轮箭,扰敌心神。”
命令下达。城墙上响起尖锐的哨音。
紧接着,一波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抛射而出,落入天策军阵前几十步的泥地里。
箭矢没造成伤亡,但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本已焦躁不安的士兵心头。
左三营的破障队里,新兵周五腿开始发抖。他紧紧攥着沙袋的绳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旁边的李石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稳住!”赵铁头低吼,“都给我稳住!”
可他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南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声音很远,隔着雨幕,听不真切,但确实是厮杀声。
“怎么回事?!”林冲猛地转身。
亲兵匆匆来报:“都督,好像是南门打起来了!刘监军那边……似乎主动出击了!”
林冲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
南门一动,整个攻城计划全乱了。
更糟的是,西门城墙上的守军显然也听到了南门的动静。陈泰立刻判断出这是天策军内部协调出了问题,当机立断:
“传令!西墙所有弓弩手,全力放箭!滚木礌石准备!敌军军心已乱,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这一次,箭雨不再是试探性的抛射,而是精准的直射。
密集的箭矢呼啸着从城头泼下,目标正是左三营的破障队!
“举盾!举盾!”周镇嘶声大吼。
盾牌手慌忙上前,但阵型已乱,盾阵露出大片空档。
箭雨落下。
惨叫声瞬间响起。
破障队里,一个梁山出身的士兵被箭射中大腿,惨叫着倒下。旁边的帮源洞老兵想拉他,却被另一支箭射中肩膀。
“救人!救人啊!”李石头尖叫着想冲过去,被赵铁头死死按住。
“不许去!阵型不能乱!”
可阵型已经乱了。
与此同时,神机营终于等来了林冲的口头命令。
“鼓声一长,开火?”花荣确认。
“是!林都督严令!”
花荣转身,对击鼓手点头。
沉重的牛皮战鼓被擂响。
“咚————————”
长鼓声穿透雨幕。
“第一列!举枪!”花荣的声音冷得像铁。
一百杆燧发枪齐齐抬起。
“瞄准!西墙中段标记!”
“开火!”
“砰!!!!!!!”
雷鸣般的枪声炸响。
铅弹如暴风般扑向西城墙,那段标记为薄弱点的墙面炸开一团烟尘。
可这时候,左三营的破障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冲锋时机——他们在箭雨下伤亡了十几人,队形散乱,士气受挫。
周镇眼看着倒在泥地里的士兵,双眼赤红。他拔出刀,嘶吼着:“跟我冲!填河!”
残余的三十多人跟着他,踉跄冲向护城河。
城头的箭矢更加密集了。
赵铁头小腿一麻,低头看去,一支箭钉在了皮甲缝隙处。他咬牙拔剑,继续往前冲。
孙小二在跳过一具尸体时滑倒,周五去拉他,两人滚作一团。
混乱中,沙袋被胡乱扔进河里,许多扔歪了,沉入河心。
“撤!快撤!”王魁一边回身射箭掩护,一边大吼。
队伍掉头往回跑,像一群受惊的兔子。
等逃回百步外的掩体,清点人数:出发时的五十人,只回来了四十三个。七个人永远留在了护城河边——三个新兵,两个梁山兵,两个帮源洞老兵。
周镇看着被抬回来的伤员和尸体,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冲向中军。
中军大帐外,陈桥正和刘璋派来的第三波传令兵说话——刘璋在南门和守军敢死队缠斗,发现对方抵抗顽强,根本不是疑兵,这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急忙派人来解释。
可已经晚了。
周镇冲过来,一眼看见陈桥,想起那一百个被悄悄派走的兵,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陈监军!”他一把揪住陈桥的衣领,“那一百个兵!是不是你调走的?!是不是!”
陈桥脸色一变:“周镇!你放肆!松手!”
“我放肆?”周镇眼睛血红,“就因为你调走那一百人,左一营的防守出现空档!就因为南门擅自出击,西门这边军心大乱!现在死了七个弟兄!七个!”
他嘶吼着,声音像受伤的野兽。
林冲闻声从帐中出来,看见这一幕,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周镇松开陈桥,扑通跪倒在泥地里,雨水混着泪水从他脸上流下:“都督!左三营破障队,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人!就因为……就因为信号延误,就因为军令不一!”
他猛地抬头,指着陈桥:“还有他!私自调走左一营一百人,去支援南门!导致左翼防守出现漏洞,城头守军才敢全力放箭!这些弟兄……这些弟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
陈桥脸色煞白,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冲闭上眼睛,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良久,他睁开眼,看向陈桥:“陈监军,周镇说的,可是实情?”
陈桥嘴唇哆嗦着:“末将……末将也是为大局……”
“我问你是不是实情!”
“……是。”
林冲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好。陈桥,擅自调兵,干预指挥,按军法当斩。念你初犯,革去监军之职,杖八十,押回杭州,交由圣公处置。”
陈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林冲又看向周镇:“周镇,阵前咆哮上官,按律当杖四十。但念你心痛袍泽,情有可原,降职一级,戴罪立功。”
周镇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泥水里,久久不起。
雨还在下。
远处,福州城墙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地间。
城墙根下,七个年轻的尸体躺在泥泞中,血水被雨水冲刷,渗进大地。
这一天的攻城,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真正的阵痛,才刚刚撕裂开表皮,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筋肉和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