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头咬了咬牙,先开口:“赵铁头,青州人,三十五,会使刀,右眼是打睦州时没的。”
王魁撇撇嘴:“王魁,梁山旧部,二十九,善射,讨厌别人背后说话。”
三个新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胆子大些的磕磕巴巴说:“李、李石头,杭州本地人,十八,会……会磨豆腐。”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赵铁头瞪了一眼发笑的方向,笑声戛然而止。
“周五呢?”周镇问。
那个最瘦小的新兵几乎要哭了:“周、周五,绍兴人,十七,会……会编草鞋。”
周镇点点头:“好,第一组,记住了。去那边领你们的装备,然后去找你们的窝棚——编号甲字三号。今天晚饭前,把你们五个人的名字、来历,写在一张纸上交上来。写不全的,全组没饭吃。”
五个人懵懵懂懂地去领装备。
领完,聚在一起研究:两杆燧发铳,该谁用?赵铁头是老卒,按理该用一杆;王魁是弓手,用铳浪费;三个新兵,谁会用?
赵铁头抓起一杆铳,掂了掂:“这玩意儿我使过,比老式鸟铳强。我使一杆。”他把另一杆推向李石头,“你,年轻,眼力好,学着使。”
李石头吓得后退一步:“我、我不会……”
“不会就学!”赵铁头不耐烦,“老子当年也不会,还不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王魁没说话,默默拿起了那张弓,试了试弦。弓是好弓,柘木的,力道足。他满意地点点头。
剩下两把刀,孙小二和周五一人一把。刀是制式腰刀,三尺长,重三斤,对于两个刚满十八的少年来说,沉甸甸的。
领完装备,找窝棚。
甲字三号窝棚在最角落,是用竹竿和茅草搭的,勉强能躺五个人。里面已经铺好了干草,放着五床薄被。
五个人挤进去,顿时转不开身。
赵铁头一屁股坐在最里面,开始擦自己的燧发铳。王魁靠在门口,闭目养神。三个新兵局促地站着,不知该坐哪儿。
“都坐下!”赵铁头没好气道,“以后这就是咱们五个的家了。别扭扭捏捏的。”
李石头小心翼翼地挨着赵铁头坐下,孙小二和周五挤在另一边。
窝棚里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赵铁头先开口:“既然分到一组了,有些话得说开。我赵铁头脾气臭,但有一点:上了战场,绝不会扔下队友自己跑。你们呢?”
王魁睁开眼睛:“梁山出来的,义字当头。你救我一次,我还你十条命。”
三个新兵面面相觑,李石头鼓起勇气:“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干啥。但、但我保证,绝不拖后腿。”
“我也是。”孙小二小声说。
周五都快哭了:“我、我怕血……”
赵铁头瞪了他一眼:“怕血?那你来当什么兵?”
周五缩了缩脖子:“家里没粮了……弟弟妹妹要饿死了……”
窝棚里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赵铁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掰成三份,扔给三个新兵:“吃吧。以后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
三个新兵捧着饼,愣住了。
王魁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炒豆,分给大家:“梁山的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李石头看着手里的饼和豆子,眼圈突然红了。
他用力咬了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说:“赵叔、王哥……我、我一定好好学打铳……”
这天晚上,左一营的第一顿饭开锅了。
真的是大锅饭——一口直径五尺的大铁锅架在校场中央,里面糊糊稠稠地煮着一锅杂粮粥。周镇亲自掌勺,每人一勺,不多不少。
赵铁头那一组领了五碗粥,蹲在窝棚门口喝。粥很烫,很糙,但热乎乎地下肚,让人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吃到一半,周镇突然敲响了铜锣。
“全体起立!”
两千人稀里哗啦站起来。
“现在,开始‘认人’测验!”周镇手里拿着那本名册,“我随机点组,点到的那组,五个人轮流说出其他四人的名字、籍贯、特长。说错一个,全组今晚加练装填燧发铳一百次!”
校场上顿时一片哀嚎。
周镇根本不理会,翻开名册:“第三十七组!”
一组五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
结果,两个人说不出队友的籍贯,一个人记错了特长。
“加练!”周镇面无表情。
那五个人哭丧着脸,去旁边领了五杆训练用的燧发铳,开始一遍遍地装填、退弹、再装填……
测试继续进行。
有全组通过的,欢天喜地;有出错的,垂头丧气。
轮到赵铁头这一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火把点起来,照得人脸明明暗暗。
“第一百九十四组!”
五个人走出来。
周镇盯着他们:“从你开始。”他指向周五。
周五紧张得声音发颤:“赵、赵铁头,青州人,使刀,右眼没了……王魁,梁山来的,善射……李石头,杭州人,会磨豆腐……孙小二,也是杭州人,会……”
他卡住了。
孙小二的特长是什么?白天好像没说过?
孙小二急得直跺脚:“我会挖坑!挖陷马坑!”
周五赶紧补上:“会挖坑!”
周镇点点头,指向孙小二。
孙小二流利地报完了四个队友的信息——他记忆力好,白天听一遍就记住了。
接着是李石头、王魁,都顺利过关。
最后是赵铁头。
老汉眯着独眼,一字一顿:“王魁,梁山旧部,善射,讨厌背后说话。李石头,杭州人,会磨豆腐,想学打铳。孙小二,杭州人,会挖坑,胆子小。周五,绍兴人,会编草鞋,怕血。”
全对。
周镇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好,第一百九十四组,通过。回去休息吧。”
五个人如释重负,回到窝棚。
躺在干草铺上,周五小声说:“赵叔,你记性真好……”
赵铁头哼了一声:“不是记性好。是记住了,战场上才能知道谁能指望,谁要照应。”
窝棚外,雪下大了。
雪花扑簌簌地落在茅草顶上,声音很轻。
五个本来素不相识的人,挤在这个小小的窝棚里,呼吸渐渐均匀。
而在整个校场上,这样的窝棚有四百个。
每个窝棚里,都在发生类似的故事。
有人在争吵,有人在妥协,有人在试探,有人在接纳。
像无数颗豆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固执地,搓在一起。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