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花荣的执念与新生
梁山军溃败的第八天,宋江死了。
死在一座破庙里,庙在山腰,离杭州城二十里。庙很小,供的是土地公,香火早就断了,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
吴用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凉了。一根腰带挂在梁上,脚底下蹬倒的破凳子还没扶起来。脸上很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
“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吴用瘫坐在地,眼泪流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庙外传来马蹄声。很急,由远及近。
吴用慌忙爬起来,想把宋江解下来,可手抖得厉害,解了半天解不开。
门被撞开了。花荣冲了进来,浑身是血,手里还握着弓——箭早就射光了。
“军师!哥哥呢?”
吴用指了指梁上。
花荣抬头一看,手里的弓“啪嗒”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走过去,抱住宋江的腿,想把尸体托起来,可太高了,够不着。
“哥哥!哥哥你下来啊!”花荣嘶声大喊,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吴用在旁边看着,不说话。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花荣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抽出腰刀,一刀砍断腰带。宋江的尸体摔下来,花荣接住,轻轻放在地上。
他跪在旁边,给宋江整理衣服,擦去脸上的灰。动作很轻,很仔细,好像在对待熟睡的亲人。
“军师,”花荣突然开口,声音很哑,“哥哥……留下什么话没有?”
吴用摇头:“我来的时候,就已经……”
花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死灰一样的平静。
“军师,你走吧。”他说,“去找林教头,或者……去找方腊。总要活下去。”
吴用看着他:“那你呢?”
“我?”花荣惨笑,“我跟哥哥一起走。”
“胡说!”吴用喝道,“你才多大?哥哥走了,你就跟着走?你对得起谁?”
花荣不说话了。他握着宋江冰凉的手,握得很紧。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更多的马蹄声。有人喊:“庙里有人!围起来!”
吴用脸色一变:“是方腊的人!”
花荣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弓:“军师,你从后窗走。我挡他们一阵。”
“你……”
“走啊!”花荣推了他一把,“再不走,都走不了!”
吴用咬了咬牙,翻出后窗,消失在树林里。
花荣走到庙门口,拉开弓——虽然没箭,但这个姿势,他太熟了。
门外来了十几骑,打头的是郭猛。这大汉今天没穿盔甲,就一件短褂,看见花荣,勒住了马。
“花荣兄弟,”郭猛抱拳,“我们又见面了。”
花荣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郭猛下马,走到庙门前:“我们知道宋头领在这儿。大王说了,请宋头领下山,有话好说。”
“不用了。”花荣说,“我哥哥……已经走了。”
郭猛一愣,探头往庙里看了一眼,看见地上的尸体,脸色变了。
“这……”
“自尽的。”花荣说得很平静,“他不愿落在你们手里。”
郭猛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宋头领……也是条汉子。”
他走进庙里,在宋江尸体前行了个礼,然后对花荣说:“花荣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看……”
“我要给哥哥下葬。”花荣打断他,“找块好地,立块碑。他这辈子,太苦了。”
郭猛点头:“行。大王说了,凡是梁山弟兄,愿意厚葬的,一律准。你选地方,我们出人出钱。”
花荣看了他一眼:“方腊……真这么说?”
“真说。”郭猛很认真,“大王还说,宋头领虽是敌人,但也是豪杰。豪杰就该有豪杰的死法。”
花荣不说话了。他走回庙里,抱起宋江的尸体:“那就……麻烦郭队长了。”
郭猛叫来几个人,帮忙抬尸体。又让人找来一副棺木,虽然不是上好的,但很结实。
花荣选的地方,在庙后山坡上。那儿有棵老松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叶茂盛,像一把大伞。
“就这儿吧。”花荣说,“哥哥生前喜欢清静,这儿好。”
众人开始挖坑。冬天的地冻得硬,挖起来费劲。郭猛也拿了把锹,跟着一起挖。
花荣站在旁边,看着。看着土一锹一锹被挖出来,看着坑越来越深,看着棺材被放进去,看着土又被填回去。
他没哭,只是看着。
等坟堆起来,墓碑立好,太阳已经偏西了。墓碑上刻着几个字:梁山泊主宋江之墓。是郭猛让人现刻的,字不太好,但很端正。
“花荣兄弟,”郭猛说,“大王想见你一面。”
花荣看着墓碑,看了很久,才说:“带路。”
两人骑马回城。路上谁也不说话。快到城门时,花荣突然问:“郭队长,你说……人活着,到底图什么?”
郭猛想了想:“我不知道别人图什么。我只知道,我跟着大王,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就够了。”
花荣点点头,不再问。
进城后,来到王府。方腊在书房里等着,看见花荣进来,起身相迎。
“花荣兄弟,节哀。”
花荣抱拳:“多谢大王厚葬我哥哥。”
方腊示意他坐,给他倒了杯茶:“花荣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有些话,本不该现在说。可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花荣端起茶杯,没喝:“大王请讲。”
“我想问你,”方腊看着他,“你这一身箭术,是跟谁学的?”
花荣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家传的。我祖上是猎户,一代代传下来的。”
“好手艺。”方腊说,“这样的手艺,不该埋没。花荣兄弟,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
“二十八……”方腊沉吟,“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花荣沉默。他不知道。哥哥走了,梁山散了,他还能怎么办?
“花荣兄弟,”方腊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宋江对你有恩,你记他一辈子,这没错。可情义之外,还有大义。”
“什么大义?”
“天下大义。”方腊说,“宋江对你个人有恩,这没错。可他走的路,对不起天下百姓。他带着梁山弟兄,打来打去,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这些,你都看见了吧?”
花荣握紧了茶杯。他看见了。杭州城里那些惨状,他一辈子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