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离去后,二堂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陆明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只是这沙沙声,比起平日,似乎多了几分急促与力道。
沈清漪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埋首于公文中的陆明渊,清丽的眉眼间拢着一层淡淡的担忧与困惑。
她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陆明渊情绪的低沉,甚至可称得上是…不悦。那冷冽的语气,锐利的试探,以及此刻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都与平日那个虽冷淡却始终克己复礼、沉稳持重的陆县令截然不同。
是因为公务太过繁重,积压的案卷让他心烦了吗?镜湖案虽了,但后续的审讯、证物整理、文书上报、安抚民众…千头万绪,确实极耗心神。
还是…他的旧伤又犯了?那“缠丝绕”的余毒虽清,但毕竟伤及元气,沈清漪曾再三叮嘱需静养,不可过度劳累忧思。他是不是又强撑着处理公务,导致身体不适?
医者的本能和内心深处那份不自知的关切占据了上风。沈清漪略一迟疑,还是缓步走上前去,声音放得愈发轻柔温婉,生怕惊扰了他:“大人?”
陆明渊笔尖一顿,并未抬头,只是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嗯?”语气依旧有些发沉。
“我观您气色似乎不佳,眉宇间亦有倦色。”沈清漪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可是连日操劳,旧伤又有反复?若觉不适,万不可强撑。清漪可再为您行一次针,或调整一下药方,疏解疲乏,固本培元…”
她的话语真诚而关切,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在她看来,身体不适乃是最合理、也最令人担心的解释。
然而,这话听在正暗自郁结的陆明渊耳中,却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不解风情”。
他抬起头,对上沈清漪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医者对病患的关怀,甚至还有几分因为她未能及时发现他的“病情”而生的自责。
可偏偏…就没有一丝一毫他此刻最想看到、却又最难以启齿的情绪。
她难道就一点都没感觉到,他方才的不快,并非源于公务,也非源于身体吗?她就没看出那个苏墨白是故意在…?
陆明渊只觉得胸口那团刚刚被勉强压下去的闷气,又倏地窜了起来,堵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攫住了他。
他能怎么说?难道要他对她说:“我并非身体不适,只是不喜你与那苏墨白相谈甚欢”?
且不说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即便说了,以她这般专注于案情医理、于男女之情上似乎全然未开窍的性子,恐怕也只会更加茫然,甚至觉得他不可理喻吧?
难道在她心里,他陆明渊,就永远只是一个需要她救治、需要她关心的“病患”或“上官”吗?
种种念头在他心中翻涌,最终化作了更深沉的郁闷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他看着沈清漪依旧等待回答的关切脸庞,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甚至赌气般地不想再解释。
“不必了。”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公文上,声音比刚才更加冷淡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气,“旧伤无碍,公务虽忙,尚能应付。不劳沈姑娘费心。”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出几分生硬不妥,但情绪上头,却也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