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繁复的祭文,没有喧嚣的哭嚎。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只有压抑在胸腔里的、沉重的呼吸声。这沉默的跪拜,这汇聚如海的火焰,便是最沉重、最悲壮的祭奠!每一支火把,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哀思,代表着对亡魂的呼唤,更代表着对罪恶最无声也最有力的控诉!
陆明渊与沈清漪站在人群外围稍高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火光映在陆明渊冷峻的脸上,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深沉的眸子里映照着那片跪拜的火海,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冰湖。沈清漪怀抱着玉杵臼,素净的侧脸在火光中明暗不定,清冷的眸光扫过跪拜的人群,扫过周府紧闭的大门,最后落在那块高悬的“积善余庆”匾额上,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悲悯与冷冽。
时间在沉默的火焰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亡魂感受到了这汇聚如海的哀思与呼唤。
“呜——”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呜咽风声,骤然卷过周府门前!那风声盘旋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吹得无数火把的火焰猛地向周府大门的方向倾斜、摇曳!
跪在最前面的赵大勇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他身边的几个老者也似有所感,惊疑不定地望向那风声盘旋的府门高处!
就在这风声呜咽、万火摇曳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夜空中骤然炸响!
声音的来源,正是周府大门上方,那悬挂了数十年、象征着周家伪善与罪恶的“积善余庆”巨大鎏金匾额!
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在呜咽风声中,在万火摇曳的光影里!那块沉重无比的匾额,悬挂它右侧的、早已被岁月和湿气腐朽的铁链环扣,竟应声断裂!
“嘎吱——嘣!”
左侧的铁链瞬间被巨大的重量拉扯绷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也猛地崩断!
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巨大匾额,如同被斩断了头颅的恶兽,带着沉重的破风声,朝着冰冷的地面轰然坠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尘土混合着碎裂的木屑、崩飞的金漆骤然腾起!
巨大的匾额重重地砸在周府大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瞬间四分五裂!碎裂的木块和金箔在火光中四散飞溅!
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向后躲避烟尘。
“匾…匾掉了!”
“老天爷开眼了!”
“是娃儿们显灵了!是娃儿们把那吃人的牌匾给砸下来了!”
惊愕之后,是巨大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宣泄!人群骚动起来,无数火把激动地挥舞着。
陆明渊与沈清漪的目光,却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了那匾额坠落碎裂的核心位置!
在匾额厚重的楠木背板(也就是原先贴着墙壁的那一面)中央,巨大的撞击力竟将背板砸得从中裂开!裂开的缝隙里,赫然露出了一个被巧妙隐藏的、扁平的暗格!暗格之中,塞满了厚厚一叠用油布包裹的、边缘泛黄的册页!
“账本!”沈清漪失声低呼,清冷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震惊!她想起了周家账房那场离奇的失火!想起了那些被焚毁的“关键账页”!
“是周家的密账!”陆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深潭般的眸子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已穿透油布,看到了里面记载的、更加触目惊心的罪恶!
“张龙!”陆明渊厉喝。
“卑职在!”张龙早已带人冲上前,用布巾包着手,迅速而小心地从碎裂匾额的暗格中,将那一大叠油布包裹的册页取出!
油布解开,里面果然是厚厚一摞装订整齐的账册!封面没有任何字迹,但纸张陈旧,显然有些年头。
人群的激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张龙手中那厚厚一摞账册上。
“账本?”
“藏在匾额后面?”
“老天爷!这周扒皮…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啊!”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陆明渊大步上前,从张龙手中接过最上面一本账册,借着旁边衙役高举的火把光芒,迅速翻开。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时间、地点、人名、货物名称、数量、银钱往来…其中,“玉泉山庄”、“黑蛟帮”、“双螭令”、“祭器”、“丙字库”、“粮款”等字眼,如同毒蛇般频繁出现!一笔笔肮脏的交易,一条条罪恶的链条,在这尘封的账册中,暴露无遗!其详尽程度,远超之前发现的任何证据!
“好!好一个‘积善余庆’!”陆明渊合上账册,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这匾额之后,藏的便是你周家通敌卖国、残害生灵的滔天罪证!”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燃烧的寒星,扫过惊疑不定的人群,扫过那碎裂的匾额,最终定格在张龙手中的账册上,声音响彻夜空:
“此账册,连同之前所有铁证!便是钉死周富贵,追索其背后元凶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碎裂的“积善余庆”匾额残骸散落在尘埃里,在无数跳跃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而那厚厚一摞从匾额暗格中取出的密账,则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所有人心头,也指向了更深处、更黑暗的漩涡。夜风吹过,卷起燃烧后的灰烬,打着旋儿升向墨色的夜空。火光依旧在沉默地燃烧,照亮着亡魂归去的路,也照亮着前路未卜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