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稚子执笔绘恶形(2 / 2)

他猛地站起身,从公案后走出,一步一步,沉稳如山,走向堂下跪着的周扒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周扒皮的心脏上,将他疯狂的气焰一点点压灭。

“靖王可曾告诉过你,该用几斤重的铁锤?该把烙铁烧到几成红?该在孩童身上烙多久才能让他们既痛苦哀嚎,又不至于立刻毙命,还能继续为你们打铁?!”陆明渊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扒皮的心防之上!“靖王可曾亲口告诉你,该用何种手段,让那些孩童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在冰冷的砧板上,留下他们沾满血泪的手印?!”

“砧板手印”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扒皮的神经上!他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疯狂的怨毒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取代!那地窖深处、砧板木纹里层层叠叠的暗红手印,是他亲手制造的、最深最黑暗的罪孽!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面对的梦魇!

“不…你…你胡说…”周扒皮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神开始涣散。

“本官胡说?”陆明渊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那便让你看看,那些被你亲手推入地狱的孩子,是如何记住你的!”

他猛地一挥手!

“带人证!”

公堂侧门开启。玲珑搀扶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进来。

正是小豆子!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裳,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瘦弱。他脸色依旧苍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森严公堂的本能恐惧,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退缩,在玲珑的搀扶下,努力地挺直着小小的脊背。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卷粗糙的宣纸。

“豆子…”芸娘看到小豆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带着深深的愧疚。

小豆子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堂外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钉在了堂下那个跪着的、穿着囚衣的肥胖身影上!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最深最黑暗的噩梦中、挥舞着烧红铁锤的身影!

“啊——!”小豆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几乎要瘫软下去!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豆子别怕!”玲珑用力扶住他,急切地低语,“陆大人在这里!小姐在这里!坏人被绑着!他动不了!把你画的给他看!给所有人看!”

沈清漪也早已起身,指尖无声地捻动,一股温和的内力悄然渡向小豆子的方向,强行稳住他翻腾的气血和惊惧。

陆明渊蹲下身,视线再次与小豆子平齐。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定海神针:“小豆子,还记得答应过本官什么吗?把你在周家地窖里看到的,画出来的,给所有人看。让大家看看,这个跪在你面前的周老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豆子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看着陆明渊的眼睛,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让他感到安全的坚定。他又看了看被衙役死死按住、正用怨毒眼神盯着他的周扒皮,巨大的恐惧让他牙齿都在打颤。但最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卷紧握的、几乎被汗水浸湿的宣纸。

他想起了冰冷黑暗的地窖,想起了烧红的烙铁,想起了柱子哥在他面前不再动弹……也想起了陆大人挡在济春堂门口的身影,想起了沈姑娘冰冷的金针和温暖的药香,想起了玲珑姐姐带着哭腔的鼓励……

一股微弱却倔强的力量,从那颗饱受摧残的小小心灵深处升腾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玲珑的搀扶,向前踉跄了两步!然后,在满堂死寂的注视下,在周扒皮怨毒而惊骇的目光中,小豆子颤抖着,展开了手中那卷粗糙的宣纸!

画纸展开的瞬间,公堂内外,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画技稚嫩,线条歪歪扭扭,甚至比例都严重失调。但画中的内容,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源自地狱的真实与残酷!

画面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炉,炉火映照下,勾勒出一个肥胖狰狞的背影!那背影穿着华贵的锦袍(虽然小豆子画得像个布口袋),手里高高举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方头、锤柄上带着明显纹饰的巨大铁锤!铁锤下方,是一个被简陋线条勾勒出的、瘦小的孩童身影,孩童的脚踝处,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怪物嘴巴般的焦黑烙印!烙印旁,还滴落着鲜红的、如同血泪般的墨点!

孩童旁边,是冰冷沉重的锁链和铁砧(画得像块大石头),铁砧一角,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手印(虽然模糊,但特征明显)。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角落阴影里,还画着几个蜷缩着的、更小的身影,有的在哭泣(用波浪线表示),有的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画了个叉)。

而那个举着铁锤的肥胖背影,腰间,赫然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绿色的方块(玉佩),方块上还画着一个圆圈,圈里有个小点(徽记)!

整幅画,充斥着孩童视角下最直观的恐惧——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施暴者,烧红的铁锤和烙铁,被锁链禁锢、痛苦哀嚎的弱小身影,冰冷的刑具,角落里的死亡与绝望……以及施暴者腰间那象征着身份和权力的玉佩!

不需要任何言语,这幅出自亲身经历者之手的、最原始最直接的控诉,胜过千言万语的指证!它将周扒皮最丑陋、最凶残、最不可饶恕的罪恶,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是…是他!就是他!”人群中,一个之前被救出的、年纪稍大的童工突然指着画中那个玉佩的方块和徽记,嘶声哭喊起来,“周扒皮天天戴着!他打人的时候…那玉佩就晃来晃去!我认得!我认得啊!”

“畜生!禽兽不如!”

“杀了他!千刀万剐!”

“陆大人!为孩子们做主啊!”

民怨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被这幅血泪斑斑的稚子画作彻底点燃!怒吼声、哭骂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公堂!

周扒皮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尤其是画中那个腰间的玉佩和他举着铁锤的背影!他脸上的疯狂怨毒瞬间僵住,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癞皮狗,整个人瘫软下去,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这幅画,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恶魔嘴脸,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明渊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小豆子倔强而恐惧的小脸上移开,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落在彻底崩溃的周扒皮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小豆子瘦弱的肩膀上。那手掌沉稳而有力,带着无声的承诺。

小豆子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握着画纸的小手依旧在颤抖。他仰起头,看着陆明渊冷峻的侧脸,又看向堂下那个瘫软如泥的、曾经如同魔神般恐怖的周老爷,小小的嘴唇动了动,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无尽恨意的字: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