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毫无怜悯地倾倒下来,狠狠砸在乱葬岗新翻的泥泞土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腐烂草木的沤味,还有一种更阴冷、更深邃的死亡气息,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毛孔。张龙带着十几个精壮的衙役,像一群沉默的泥塑,在滂沱雨幕中奋力挖掘。每一锹下去,都带起沉重的湿泥,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成泥浆。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边缘、蓑衣缝隙流进去,冰冷刺骨。
“头儿!”一个衙役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混合物,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模糊,“都挖了快两个时辰了!连个瓦片都没见着!这鬼地方,除了烂泥就是石头!”他泄愤似地一锹狠狠剁下去,“哐”的一声闷响,震得手臂发麻,铁锹尖似乎撞上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
张龙立刻停下动作,几步跨过去:“起开!”他蹲下身,不顾泥水浸透裤腿,用粗糙的大手在冰冷的泥水里摸索。触手所及,是冰冷、坚硬、带着规则棱角的金属。他用力扒开周围的湿泥,一段锈迹斑斑、深陷泥土中的铁轨轮廓渐渐显露出来。它斜斜地插入地面,向城墙根的方向延伸。
“铁轨?”张龙皱紧眉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淌下,“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他站起身,顺着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去。那锈蚀的钢铁巨蛇,一头扎进乱葬岗的深处,另一头,竟诡异地消失在县城那高大厚重的青石城墙根底下!城墙的基石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不对劲!”张龙心头警铃大作,“这铁轨年头不短了,都锈透了!可它怎么钻到城墙吼:“都过来!沿着这东西挖!往城墙根那边挖!给我看看它到底通到哪去!”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衙役们立刻调转方向,铁锹、镐头纷纷朝着城墙根下的铁轨末端汇聚。泥水飞溅,沉重的挖掘声混合着雨声,在空旷的乱葬岗上回荡。雨水冲刷着铁轨上厚厚的红褐色铁锈,流淌下来的水线都带着诡异的锈红色。
殓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雨声裹挟着赵虎急切的声音撞了进来:“大人!张龙急报!乱葬岗挖到东西了!”
陆明渊猛地从桌案后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紧锁着赵虎。他面前桌案上,摊着两片在琉璃片上拼合的金箔碎片,沈清漪正俯身用细如牛毛的银针,试图剔除边缘最后一点顽固的污渍。她清冷的动作也因这闯入而微微一滞。
“说!”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紧绷。
“是废弃的铁轨!埋在土里,一头往乱葬岗深处,另一头……另一头直通城墙根底下!张头儿正带人顺着往墙根挖,怀疑底下有猫腻!”赵虎语速飞快,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深色水迹。
“铁轨…城墙根…”陆明渊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脑中瞬间闪过那两片染血金箔边缘的锯齿压痕,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军械坊…靖王…铁轨…城墙!一条隐秘而危险的脉络,在重重迷雾中骤然清晰!
“备马!”陆明渊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带起一阵冷风。他抓起桌角那个刚刚由赵虎呈上来的粗布小包——里面是柳如眉炸厨房后,衙役们一粒不落收集起来的硝石颗粒。
“清漪,带上药箱,随我去!”他的目光扫过沈清漪,不容置喙。沈清漪早已放下银针,迅速而无声地合上药箱,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是!”赵虎应声,转身冲入雨幕。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箭,抽打在脸上生疼。陆明渊和沈清漪策马赶到乱葬岗边缘时,张龙他们几乎是在泥浆里打滚。城墙根下,已被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泥水横流。一段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轨,赫然暴露在雨中,它的一端深深嵌入城墙巨大的青石基座之下。衙役们正用镐头疯狂地敲击、撬动着那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基石。
“大人!”张龙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从坑里爬上来,声音嘶哑,“您看!这铁轨就断在这里!狗日的,这城墙基座肯定有鬼!可这石头太硬了,兄弟们撬了半天,纹丝不动!”
陆明渊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深坑边缘,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与铁轨末端相接的巨大青石。石面上满是岁月和风雨侵蚀的痕迹,苔藓在缝隙里顽强生长。乍看之下,浑然一体,毫无破绽。但陆明渊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铁轨末端与青石相接处的那条几乎难以察觉的、被污泥和铁锈填满的细缝上。
“不是撬这里。”陆明渊的声音穿透雨声,异常清晰冷静。他站起身,指向铁轨延伸过来的方向,“轨道是铺设在土层里的,末端却硬生生‘撞’上了城墙基座。这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这基座,在铁轨铺设之后,被人为地移动、封堵了!入口不在轨道的尽头,而在它下方!”
他猛地转向张龙,斩钉截铁:“往下挖!沿着铁轨
“是!”张龙精神一振,立刻吼起来,“都听见没?往下!沿着铁轨底下掏!掏穿它!”衙役们吼叫着应和,再次挥动镐头铁锹,目标转向铁轨下方的泥土。
陆明渊解下腰间那个粗布小包,递给张龙,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若遇坚硬岩层或难以撼动之物,用这个!小心布置,威力极大。”
张龙接过小包,入手是坚硬颗粒的触感。他掂量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里面是什么——硝石!柳大小姐炸厨房的“杰作”!他心头一凛,重重点头:“大人放心!属下明白!”他立刻招呼几个手脚最麻利的衙役,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那段深陷的铁轨下方掏挖,准备爆破点。
深坑越挖越深,冰冷的泥水已经漫过了衙役们的膝盖。镐头敲击的声音沉闷地响着,每一次都带起泥浆飞溅。突然,“哐当”一声格外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一个衙役的镐头似乎砸在了什么异常坚硬的东西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头儿!有东西!硬得很!”衙役喊道。
张龙立刻凑过去,用手扒开泥水。下方,不再是泥土,而是一整块巨大的、表面粗糙不平的坚硬青石板!石板与上方城墙的基石之间,填充着厚厚的、早已板结的黏土和碎石,正是它们构成了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假象。
“找到了!入口在这石板
“清场!准备!”张龙低吼。衙役们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出深坑,退到远处。张龙亲自带着两个心腹,将陆明渊给的硝石颗粒小心地塞进他们费力掏挖出的、位于巨大青石板下方边缘的几个深洞里,又用防水的油布仔细裹好引线。雨水冰冷,他的手却异常稳定。
“大人,沈姑娘,请再退远些!”张龙喊道。陆明渊和沈清漪又向后撤了十几步。
张龙最后检查了一遍,猛地擦燃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雨中顽强地跳跃了一下,迅速点燃了引线。嗤嗤的白烟和火花瞬间窜起!
“趴下!”张龙厉喝一声,和两个手下猛地扑倒在泥水里。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