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殓房,门窗紧闭,浓重的石灰与草药气味也压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惨白的烛光下,那具新发现的、脚踝烙着“双环套锤”印记的瘦小童尸静静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陆明渊站在验尸台旁,玄色披风裹着他清癯却挺直的身躯,脸色在烛光下愈发显得苍白透明,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他指尖捻着那片染血的淡金色箔片碎片,边缘细微的锯齿压痕如同恶魔的指纹,深深烙进他的眼底。
“金箔……靛蓝丝线……”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刻骨的寒意,“军械坊……靖王……好得很!”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窟里凿出来的冰碴。
沈清漪一身素缓,正俯身专注地检查童尸紧握的双手。纤细的指尖戴着薄薄的羊肠手套,用细如牛毛的银镊小心翼翼地拨开僵硬蜷曲的手指。一枚更小、更薄的淡金色箔片碎片,带着凝固的血污,从孩子右手小指指甲缝深处被夹了出来!
“大人!”沈清漪的声音清泠而凝重,将新发现的碎片递到陆明渊面前,“第二片!位置更深,像是……被强行塞入后死死攥住!”
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他接过那片微小的、带着孩子体温余烬和生命最后挣扎的金箔,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两片碎片在烛光下并置,边缘的锯齿压痕完美地拼合了一小段!
“拼图……”陆明渊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们在收集!或者说……在回收!”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射向殓房紧闭的门,“张龙!”
“卑职在!”张龙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应道。
“立刻带人!再探乱葬岗血画现场!尤其是昨夜医箱倾覆之地!掘地三尺!给本官找!找所有类似的碎片!哪怕是指甲盖大小!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昨夜值守乱葬岗、接触过医箱的所有衙役,重新盘问!尤其是那个看到‘半大孩子’黑影的!本官要知道他当时站的位置,看的方位,一丝细节都不能漏!”
“是!大人!”张龙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清漪,”陆明渊的目光转向沈清漪,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凝重,“这两片碎片,能否推断其原本大小?边缘锯齿是撕裂还是切割?上面……可有残留墨迹或其他印记?”他需要知道这金箔承载的内容!哪怕只有一角!
沈清漪立刻会意,清冷的眸子带着医者与探案者的双重锐利:“大人稍候。”她走到旁边临时布置的药案前,取出琉璃片、特制的放大水晶镜和几瓶气味各异的药水。她将两片染血的金箔碎片极其小心地并排放在琉璃片上,用银镊固定。然后,拿起一个细小的滴管,吸取了一种近乎透明的药液,极其谨慎地滴落在碎片边缘的血污处。
药液与血污接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缓慢而有效地溶解着深褐色的血痂。沈清漪屏住呼吸,凑近放大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烛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清冷而坚定。
殓房内只剩下药液溶解血污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药水的奇异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如同凝固的死亡与不屈的追索。
与殓房一墙之隔的县衙后院,气氛却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刺鼻的、类似于硫磺的呛人气息。
柳如眉穿着簇新的桃红撒花襦裙,外面却滑稽地罩着一件明显大了好几号、沾满可疑污渍的粗布围裙。她站在小厨房门口,原本精心梳妆过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还蹭着几道黑灰。她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大碗,碗里是黑乎乎、粘稠得如同泥浆般的……东西?正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焦苦的诡异气味。
她那张娇艳的脸蛋上,此刻写满了挫败、委屈,还有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自从经历了误食商陆根、腹泻三日痛不欲生的惨剧,柳如眉那颗“悬壶济世”的心算是彻底死了。神医梦碎,她痛定思痛(主要是肚子痛),决定另辟蹊径——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陆哥哥中毒体虚,公务繁重,不正是需要她贴心关怀、奉上美味佳肴的时候吗?等她成了清河厨神,看他还不对她刮目相看!
于是,柳大小姐毅然弃医从厨!目标:先从一碗最基础的冰糖银耳莲子羹开始!
“王嬷嬷!王嬷嬷你快尝尝!”柳如眉捧着那碗“杰作”,如同献宝般冲向厨房里正在揉面的老厨娘,声音娇脆中带着急切,“我按你教的步骤做的!银耳泡发了,莲子也去了芯!你看这颜色……呃,虽然黑了点,但肯定是冰糖放多了熬的!你快尝尝甜不甜!”
老厨娘王嬷嬷看着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羹”,脸上的皱纹都愁得挤到了一起,连连摆手后退:“哎哟我的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老身……老身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甜的!您……您还是自己尝尝吧?”她心里直打鼓,这味儿……怎么闻着像过年放炮仗那股硝烟味儿?
“哼!胆小鬼!”柳如眉不满地嘟囔,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自己也有些发怵。但想到陆哥哥苍白的脸,想到自己“厨神”的宏图伟业,她一咬牙,一闭眼,拿起勺子舀了半勺,鼓起勇气就往嘴里送!
“唔——!”
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的苦涩、辛辣、还带着点土腥麻舌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呛得她眼泪鼻涕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吐掉,但想到“神农尝百草”的传说(虽然改行厨神了,精神还在),想到陆哥哥,又强行忍住,梗着脖子胡乱咽了下去!
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比商陆根的滋味更加诡异!
“咳咳咳!”柳如眉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汪汪。好半晌,她才直起身,用手背抹去眼泪,咂咂嘴,努力回味着:“又苦又辣又麻……冰糖……好像不是这个味儿?难道是……是野蜂蜜?或者……是火候太大熬焦了?”她自我安慰着,目光扫向灶台边放着的一个敞开的粗陶罐。罐子里装着大半罐晶莹剔透、如同碎冰般的颗粒——那是她刚才从沈清漪殓房外间临时存放药材杂物的架子上“借”来的“冰糖”。当时旁边还放着几个写着“芒硝”、“硫磺”的药罐子,她也没在意。
“肯定是火候问题!”柳如眉下了结论,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她把那碗失败的“杰作”往旁边灶台一放(碗底在滚烫的灶台上烫得滋滋响),挽起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腕,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王嬷嬷!再给我拿点银耳莲子!这次我少放点‘冰糖’,小火慢炖!我就不信了!”
王嬷嬷看着那罐“冰糖”,又看看柳如眉信心满满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材料。这位大小姐,炸炉、诊错脉、送迷情香帕子……现在又跟厨房杠上了,真是……造孽啊!
柳如眉重新起锅烧水,这次格外小心。水开后,她将泡发好的银耳和去了芯的莲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看着锅里清澈的汤水和翻滚的食材,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她再次拿起那个粗陶罐,用小银勺舀了比上次少一半的“冰糖”,想了想,又抖掉一些,只留下薄薄一层铺在勺底。
“这次肯定没问题!”她自言自语,将勺子里的“冰糖”轻轻撒入锅中。晶莹的颗粒遇水迅速下沉、溶解。
柳如眉拿起锅盖,正准备盖上,用小火慢煨——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小小的厨房里轰然炸开!
不是锅碗瓢盆摔碎的脆响,而是一种仿佛什么东西在密闭空间里被瞬间点燃、急剧膨胀、然后猛烈爆开的恐怖声响!
声音源正是那口刚刚盖上盖子、正在灶上小火加热的砂锅!
只见那厚重的砂锅盖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掀飞,“哐当”一声砸在对面墙壁上,瞬间四分五裂!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硝石味的灰白色烟雾如同愤怒的巨蟒,猛地从锅口喷涌而出!紧接着,锅里滚烫的银耳莲子汤混合着黑色的不明焦糊物,如同火山喷发般,随着那股爆炸的气浪,呈放射状猛烈地喷溅开来!
“啊——!”柳如眉首当其冲!她离灶台最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就被那股爆炸的气浪和滚烫的汤水混合物狠狠拍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