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厚重的靴子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次落脚都牵动腿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肯坐下。玲珑则紧张地绞着手指,大眼睛不时瞟向黑沉沉的窗外,又看看榻上闭目忍耐药苦的陆明渊,再看看沈清漪沉静如水的侧脸。
突然!
一阵极其急促、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同骤雨般打破了死寂!那声音沉重而杂乱,带着一种不祥的慌乱,直冲书房而来!
雷震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身,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玲珑也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
书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张龙浑身浴血,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他身上的便服被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皮甲,左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右手却死死攥着一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沉甸甸的粗布包裹!
“大人…沈姑娘…雷头儿!”张龙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巨大的愤怒,“西仓…西仓丙字库…空了!王守田那狗官…死了!”
“什么?!”雷震的怒吼和玲珑的惊呼同时响起!
陆明渊倏地睁开双眼,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冻结!沈清漪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药汁溅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目光锐利地射向张龙手中的包裹。
张龙大口喘着粗气,将手中那沉重的粗布包裹“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解开系扣。里面赫然是一个沾满干涸泥浆和黑褐色血迹的——人头!正是西仓监正王守田!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胖脸,此刻扭曲变形,双目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极度恐惧和难以置信!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极其粗暴地砍断的!
“我们赶到西仓时,外围并无异样,但一进丙字库区就发现不对!守卫全换了生面孔,眼神凶狠!”张龙急促地讲述着,声音因愤怒和伤痛而颤抖,“我们亮明身份要拿王守田,那些守卫二话不说就拔刀相向!全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赵虎带兄弟们在前面顶着,我拼死冲进丙字库…库房里空空荡荡!别说三十万两银子,连个铜板都没剩下!只在库房最里面的墙角,发现了这个!”他指着地上王守田的头颅,眼中喷火,“还有…还有一地的碎纸屑!像是…像是账册被撕碎后又踩进了泥里!”
“混账!”雷震气得目眦欲裂,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坚硬的梨花木椅子应声碎裂!“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狗日的靖王府!动作比鬼还快!”
陆明渊的脸色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被他强行压下。他撑着榻沿,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颗狰狞的头颅和王守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刮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丙字库…空了?”
“空了!干干净净!”张龙恨声道,随即又想起什么,急忙补充,“不过!大人!在堆放碎纸屑的墙角泥地里,属下发现了一样东西!”他立刻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小物件,双手呈上。
沈清漪离得近,先一步接过。她迅速打开油纸包。
里面赫然是一小撮潮湿的、颜色深褐、混杂着泥土和暗红血迹的——药渣!
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将药渣凑近烛火,纤细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弄着。药渣大多被血泥污染,难以辨认,但其中几片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卷曲的深褐色叶片碎片,却让她清冷的脸色瞬间剧变!
“乌羽…金线蕨?!”她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此物生于南疆瘴疠湿热之地,剧毒!性烈如火,触之肌肤溃烂,误食顷刻毙命!清河…乃至整个北境,绝无此物!”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明渊,眼中光芒锐利如电,“大人!王守田并非死于刀兵!他是被灭口前,先被强行灌下了这南疆奇毒!这毒…发作迅猛,死状痛苦,七窍流血!他颈上断口虽狰狞,但边缘并无太多喷溅血迹,说明被砍头时,血已大半被剧毒凝滞于体内!这是…杀人灭口后,再故意毁尸,制造混乱假象!”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书房。
陆明渊的目光从王守田那惊恐的头颅,缓缓移向沈清漪指尖那几片致命的毒叶碎片,再落到地上那沾满血污的粗布包裹。烛火跳跃,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风暴前夕压抑的雷霆。
“好一个…干净利落。”他染血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了深渊游戏规则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丙字库空了…王守田死了…鸨母死了…乐师死了…金铃死士也死了…所有明面上的线头,都被斩得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沙哑,目光却锐利如初,穿透眼前的血腥与混乱,仿佛看到了更深沉的黑暗。
“但这药渣…这来自南疆的毒…这仓促灭口留下的痕迹…”他染血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榻的木质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在叩问着无形的深渊,“恰恰证明,有人…慌了。”
“三十万两白银,不是尘土。军械坊的硝石巨耗,不是幻影。靖王府的‘双螭盘云印’,更不是虚妄!”他猛地抬首,目光如炬,扫过书房内众人,“线头断了,但链子还在!贪墨的银钱要流动,军械的硝石要交割,王府的罪证…更不会凭空消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张龙脸上:“赵虎呢?弟兄们伤亡如何?”
张龙虎目含泪,哽咽道:“赵虎…赵虎为了掩护我带着人头和药渣冲出来报信…被…被那群狗娘养的死士围住了!生死不明!弟兄们…折了七个!重伤五个!”
浓重的血腥气和悲愤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陆明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烈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冰寒。
“雷震!”
“属下在!”雷震挺直腰板,如同一柄随时准备出鞘染血的巨斧。
“立刻持我令牌,调驻防营兵!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尤其严查所有药铺、车马行、当铺、钱庄!凡涉及大宗银钱、硝石、南疆药材交易者,一律扣押彻查!”陆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得令!”雷震接过令牌,转身便一瘸一拐却迅疾如风地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玲珑!”
“小姐?”玲珑立刻应声。
“取我药箱最下层那个青瓷坛!”沈清漪语速飞快地吩咐,“坛中是‘九花玉露丸’,能解百毒,吊命护心!你立刻带足分量,随张龙去接应赵虎和受伤的弟兄!务必…救活他们!”
“是!小姐!”玲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向隔壁的药房。
书房内,只剩下陆明渊和沈清漪,以及地上那颗狰狞的头颅和那包致命的毒药渣。
烛火在穿窗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巨兽。窗外,风声凄厉,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哭诉着那被吞噬的三十万两白银和无数条枉死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