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幻影碾过顾家庄园冰冷的车道,引擎的低吼在空旷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闯入一片沉寂墓地的异响。
车身最终停在主别墅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入户门前,像一个疲惫归巢却注定无法安息的困兽。
车门打开。
顾霆琛跨步而出,身形依旧挺拔,昂贵的黑色西装裹着迫人的气势。但这份强大的外壳之下,却透着一股刚从冰冷坟墓前浸染回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无形绳索束缚住的疲惫。保镖无声地为他拉开车门,又无声地退开几步,不敢靠近。
他抬手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着顶级香氛、昂贵木材、以及…某种早已被他刻意忽略、此刻却异常清晰存在的…极淡的馨香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那是属于苏念安的味道。
不是香水,更像是她惯用的某种沐浴露或身体乳残留的、极其淡雅的橙花混合着一点奶香的暖调气息。这气息像夏日傍晚的微风,也曾短暂地拂过别墅冰冷奢华的角落。
此刻,这若有似无的气息钻入鼻腔,却像一根带着细小倒刺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顾霆琛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的脚步在玄关处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下颚线骤然绷紧如冰冷的石刻。
(心话:什么东西?…)
一股莫名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他粗暴地扯下领带,随手扔在玄关柜上昂贵的水晶摆件旁,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别墅内部灯火通明,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毫发毕现,纤尘不染。佣人们屏息垂手,恭敬地分立两侧,大气不敢出,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紧张。巨大的空间回荡着他一个人孤绝的脚步声。
空旷。
死寂。
奢华到极致,却也冰冷到窒息。
昔日,这里是囚禁苏念安的镀金牢笼,每一个角落都曾印刻着她的隐忍、惶恐和无声的绝望。
而此刻,顾霆琛却感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窒息感,如同无形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冰冷地包裹住他。
(心话:怎么…这么空?这么静?)
他没有走向二楼的主卧,那个充斥着林薇薇刻意留下的、浓烈甜腻香水和属于他自己气息的空间。脚步仿佛被某种潜意识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拐向了连接着西侧小客厅的茶水间。
那里,亮着一盏小小的、昏黄的壁灯。
灯光下,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骨瓷咖啡杯。
杯壁很薄,透出温润的光泽。杯口边缘,清晰地印着一圈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口红印记!那是一种非常柔和的豆沙粉色,不是林薇薇惯用的艳丽正红。
是苏念安的杯子!
顾霆琛的脚步钉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
(心话:这个杯子…还没处理掉?佣人都是废物吗?!)
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强烈屈辱感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他的脑海——
奢华冰冷的地毯上,散落着闪亮的硬币。那个女人,穿着单薄的睡衣,跪爬在地上,纤细的手指颤抖着,一枚一枚地捡拾。泪水砸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圆点。而她当时,似乎就是刚放下这个杯子…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从顾霆琛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驱散那该死的画面!(心话:滚开!)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一把抓起那只骨瓷杯!
杯壁上仿佛还残留着极细微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触感。
“砰啷——!!!”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别墅里炸响!
昂贵的骨质瓷杯被他狠狠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细小的瓷片如同破碎的星辰,飞溅得到处都是!
佣人们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连忙低头,恨不得缩进墙角。
“收拾干净!以后别墅里,不准出现任何她的东西!”顾霆琛的声音嘶哑,带着未消的暴戾,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是…是!先生!”管家连忙应声,额头渗出冷汗。
顾霆琛胸膛起伏,转身大步走向餐厅。
巨大的黑檀木餐桌上,烛台、鲜花、银质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如同等待一场无人赴约的盛宴。长桌尽头,那个本该属于“顾太太”的主位,此刻却空荡荡的,椅子被规整地推进去,冰冷得像一个嘲讽的墓碑。
他拉开属于他自己的主位座椅,重重坐下。
佣人立刻小心翼翼地为他呈上温度刚好的汤羹。
他拿起银勺。
动作却僵在半空。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对面那个空置的位置。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个穿着素净家居服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小口地吃着东西,像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她总是吃得很少,动作近乎无声,仿佛生怕打扰了谁。偶尔抬眼,目光撞上他冰冷的审视,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躲闪…
(心话:装什么可怜!)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狠狠攫住他!胃里一阵翻搅,刚刚在墓园强行压下的生理性不适卷土重来!他猛地将银勺丢回碗里,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撤掉!拿走!”他烦躁地推开面前的汤碗,“做点别的!看着就反胃!”
佣人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汤碗,慌忙撤下:“是…先生…您想用点什么?”
“随便!”顾霆琛低吼,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驱散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幻影,“别来烦我!”
他霍然起身,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向一楼东侧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小的次卧。
那是后期苏念安被彻底厌弃后,被丢进去的房间。比佣人房稍好,但也仅仅是个能睡觉的地方。
门虚掩着。
他停在门口。
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极其简单的布置:一张窄床,一个小衣柜,一张旧书桌。与这栋别墅的奢华格格不入。
床上铺着浅灰色的素色床单,此刻平平整整。但在靠近枕头的位置,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浅淡的弧度——那是她蜷缩着睡觉时留下的痕迹。
顾霆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另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逼仄阴暗的佣人房角落。瘦弱的女人死死蜷缩着,双手紧紧护在小腹上,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尖刺、只剩下最柔软内里供人宰割的刺猬。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那不是伪装,那是…被彻底抽干了灵魂的绝望。
那种空洞,比哭泣更刺眼百倍!
“滚!”顾霆琛猛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心话:为什么总是想起这些?!)他像是被那扇门烫伤,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冰冷的走廊墙壁上!
他逃也似的冲上二楼,只想把自己扔进主卧那张巨大冰冷的床上。
推开主卧厚重的双开门。
里面,属于林薇薇的、馥郁得有些甜腻的香水气息扑面而来,与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浓烈得几乎要盖过一切。然而,就在这层浓烈的香气之下,那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苏念安的橙花淡香,如同最狡猾的幽灵,依旧顽固地、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