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忆公审
死寂。
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浆的死寂,笼罩着核医疗中心顶楼空旷的祭坛空间。只有窗外酝酿中的风暴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尘土,间歇性地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同巨兽在门外不耐的抓挠。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那是主摄像机镜头炸裂后,内部电路过载烧毁残留的气息,混合着金属锈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臭氧味道。
林见远站在原地,仿佛被那一声爆裂钉在了原地。视线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那非人的惨嚎和玻璃炸裂的脆响似乎还在颅腔内回荡。他眨了眨眼,强迫自己聚焦。
视野中心,是那台报废的主摄像机。它的“眼睛”——那个曾死死锁定他胸口钛骨架的镜头——已经彻底碎裂。灼热的、边缘呈现熔融状态的玻璃碎片,如同怪诞的泪滴或凝固的血珠,散落在冰冷的地板和机器外壳上。其中最大最尖锐的一块,此刻正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般的诡异姿态,“嵌”在直播大屏幕里那个虚拟“周永坤”影像的左眼眶中。屏幕上的深伪影像并没有消失,只是瘫软在那里,左眼部位被那个闪烁着雪花噪点的黑洞占据,黑洞中心就是那块玻璃碎片的倒影——倒映着缅甸重生塔顶,沐浴在幽蓝脉动光芒中、金属脊椎如骨翼般张开的苏晚!
那景象太过荒诞、冰冷、充满非人的恶意。林见远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喉头滚动,硬生生将涌上来的酸涩压了下去。手背上的烙印“汝即祭品”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有烙铁在反复碾压那块皮肤。胸口那块钛合金支撑板,在肾上腺素的退潮后,重新变得冰冷坚硬,隔着衣服紧紧贴着他的皮肉,像一个嵌入血肉的、耻辱的异物标记。
“林见远!你怎么样?”陈克非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他已经从直播区边缘快步走了过来,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林见远全身,确认他没有被飞溅的碎片伤到。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林见远的胳膊,那触感沉稳有力,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支撑感。
林见远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没伤到。”他挣脱开陈克非的手,不是拒绝,而是需要自己站稳。他指向那块嵌在虚拟眼眶中的玻璃碎片倒影,声音低沉:“苏晚……在塔顶。那光……”
“看到了。”陈克非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倒影,下颌线绷紧。“那光……和她维生舱里的脉动频率一样。”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的监测台,“张主任,什么情况?深伪程序失控?还是……”
张川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临时搭建的监测台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监测台上,几块屏幕疯狂闪烁着各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波形和代码流。代表能量强度的柱状图如同疯长的野草,不断冲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那块巴掌大的青铜罗盘被放在能量监测仪旁边,其上的指针早已不是旋转,而是像癫痫发作般疯狂地高频震颤,发出持续的、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几乎要从罗盘上跳脱出来。
“不是失控……”张川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刮出来的。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住能量监测仪主屏幕上一条如同毒蛇般扭曲攀升的紫色波形。“是被劫持了。源头……”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同两把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林见远身上,“……在你体内。林见远。”
“我体内?”林见远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冰冷的钛合金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带着一种不祥的脉动。
“钛骨架!还有那个烙印!”张川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它们是强能量导体,更是……信标!这个祭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的能量场节点!周永坤或者他背后的东西,一直在利用你体内的金属和那个烙印作为定位锚点!刚才的深伪程序,根本就不是我们启动的那个!它被祭坛的能量场,或者说,被‘它’通过你体内的信标劫持了!它在主动播放它想让我们、让全世界看到的东西!它在……公审记忆!”
仿佛为了印证张川的话,直播大屏幕上,那个瘫软在地、左眼被玻璃碎片“刺穿”的虚拟“周永坤”影像,突然又动了起来!但它不再是刚才那个深伪合成的形象。它的动作变得极其僵硬、怪异,如同提线木偶。它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姿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无视了眼眶里那块不断闪烁的玻璃碎片,无视了直播间的亿万观众,甚至无视了物理空间。它那没有焦点的、空洞的视线,穿透屏幕,直勾勾地“盯”着林见远!
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替代了之前深伪的周永坤原声,从直播音响里流淌出来,回荡在空旷死寂的顶楼:
“记忆公审,现在开始。案由:窃取。被告人:林振华(林见远之父)。”
“什么?!”林见远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父亲的名字!那个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带着无尽痛苦和疑团的名字,就这样被这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抛了出来,砸在亿万观众面前!
屏幕上,“周永坤”的影像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虚空。随着它的动作,深伪合成的背景开始扭曲、溶解,新的画面如同从浑浊的水底缓缓浮现出来——不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林见远永远无法忘记的地方!
冰冷、惨白、巨大的无影灯,散发着消毒水和金属器械混合的刺鼻气味。背景是模糊的、反射着冷光的瓷砖墙壁和隐约可见的、挂着帘子的观察窗。画面中央,是一张窄小的手术台。一个瘦小得令人心痛的男孩躺在上面,身上覆盖着绿色的无菌布,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位。他的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正是童年林见远!
画面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男孩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和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几个穿着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围在手术台边,只露出毫无情绪的眼睛。其中一人手里,正拿着一块反射着刺目冷光的、形状不规则的钛合金板!
“证据一:1998年11月23日,未经许可,非法植入‘荧惑之种’。”
冰冷的电子音宣判着。画面聚焦在那块钛合金板上,它在无影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边缘似乎还有一些细微的、非工业切割的纹路。
“爸……?”林见远失声低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从未见过这段影像!父亲林振华,当年核医疗中心的资深研究员,在他那次至关重要的手术后不久,就与母亲一起死于一场离奇的实验室事故!这场手术,以及父母的事故,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谜团和无法愈合的伤口!现在,它竟然以这种方式,被这个恶魔操控的影像,赤裸裸地展示在全世界面前!耻辱和巨大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让他窒息。他感到胸口那块钛合金板变得滚烫,仿佛要熔穿他的皮肉!
“林见远!”陈克非低喝一声,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次力道更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钳制,“冷静!这是陷阱!它在激怒你!它在引导舆论!”
“引导舆论?”张川的声音从监测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不,陈克非,它在做更可怕的事!它在篡改集体记忆!它在用这种‘公审’的方式,将周永坤的罪行,转嫁到林见远死去的父亲头上!它在制造一个‘原罪’!看能量读数!”他指着监测屏上那条代表意识能量波动的紫色波形,此刻它正随着影像的播放和电子音的宣判,如同贪婪的毒蛇般疯狂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峰值不断突破极限!而屏幕角落,代表直播间在线人数和情绪烈度的两个数字,也在同步飙升!亿万观众的情绪——震惊、愤怒、疑惑——正在被这个诡异的仪式转化为某种……养料!
林见远猛地甩开陈克非的手,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决绝。他看向陈克非,又看向张川,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寒光。“让它放!”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穿透了电子音的冰冷宣判,“让它放下去!陈克非,张主任,不要阻止信号!”
陈克非一愣,眉头紧锁:“林见远!你疯了?它在污蔑你父亲!”
“我知道!”林见远低吼,他指着大屏幕上那个躺在手术台上、无助的童年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但这也是证据!是周永坤罪行的铁证!他以为拿出这个就能颠倒黑白?他以为操控一段影像就能抹杀所有?让他放!把所有的‘证据’都放出来!让全世界看清楚,这个所谓的‘荧惑之种’是什么!看清楚,他周永坤,是怎么把手伸进一个孩子身体里的!看清楚,他是怎么在二十七年前,就开始了这场灭绝人性的掠夺!”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块被手术钳夹起的钛合金板,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他的眼。“观众们!”林见远猛地转向直播镜头(旁边完好的辅助摄像机立刻将画面切给了他),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带着一种悲愤到极点的力量,响彻直播间,“看清楚这块金属!看清楚这个孩子!这不是什么‘荧惑之种’!这是周永坤罪恶的烙印!是他贪婪的触手!二十七年前,他就将魔爪伸向了无辜的儿童!用所谓的手术,埋下他掠夺命格的种子!我的父母,林振华研究员夫妇,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周永坤!你操纵这虚假的公审,妄图嫁祸给逝者,你连死人都不放过吗?!”
林见远的控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刚刚因诡异“公审”而陷入短暂茫然的直播间!
【操!原来是这样!】
【灭口?!周永坤畜生啊!】
【那么小的孩子就……魔鬼!】
【支持深哥!让影像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