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纹锁
证物室里那股混杂着消毒水、陈旧人皮和诡异香水的死亡气息，几乎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陈克非的肺叶上。左臂深处剜除碘块留下的空洞，此刻正被一种源自骨髓的、阴冷的恐惧填满。姐姐陈欣的dNA出现在祁明那张人皮面具的“泪痕”里，如同一个淬毒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理智边缘。而刚才那阵源于伤口、伴随着诡异电流感的剧痛，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警告，或者…某种被触发的“共鸣”。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缘，右手死死按着左臂绷带覆盖的位置，冷汗浸透了鬓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心悸。张川和林见远一左一右紧挨着他，两人脸上同样笼罩着浓重的惊骇与担忧。林见远的目光在他惨白的脸和托盘里那张深棕色面具之间来回扫视，嘴唇紧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低语：“老陈…撑住！欣姐…欣姐她一定没事的！祁明这孙子，我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这苍白无力的安慰像针一样刺在陈克非心上。没事？dNA出现在这种邪物上，被高浓度放射性铯微粒包围，还被冠以“心窍皮”的恶名，怎么可能没事？！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强行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失控的时候。愤怒救不了姐姐，恐惧只会让敌人得逞。
“我没事。”陈克非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拼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冷静。他推开张川和林见远试图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尽管左臂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和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诡异麻痹感让他脚步有些虚浮。“继川，”他转向反邪教办的专家，眼神锐利如受伤但依旧盯紧猎物的鹰，“你刚才说，‘泪痕’是沟通邪力或标记祭品的媒介，需要‘引子’。欣姐的香水和dNA…是不是就是这引子的一部分？祁明想通过这个…做什么？或者，他下一个目标…”
张川的脸色同样凝重无比，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高速思考的光芒：“极有可能。‘引子’的作用通常是定位、连接，甚至是…激活。结合‘心窍皮’的指向性，陈欣组长很可能已经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她是祁明…或者说周永坤整个邪恶计划里一个关键‘节点’！”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调出之前关于祁明的所有资料和通讯记录分析，“我们必须找到祁明！立刻！刻不容缓！他近期所有的活动轨迹、通讯、资金流动…”
“等等！”林见远突然打断，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关键的事情，眼神猛地亮起，带着记者特有的那种挖掘到线索的敏锐光芒，但这份光芒又被巨大的忧虑所笼罩，“声音！祁明的声音！老陈，继川，你们还记得在调查直播猝死案时，我们复原了死者手机里一段被删除的17秒通话录音吗？”
陈克非和张川同时一怔，目光瞬间聚焦在林见远身上。那段录音！他们当然记得！那是网红猝死前最后接到的未知来电，对方使用了变声器，声音扭曲诡异，如同金属摩擦，朗读着拗口的《火经》咒文。正是那段录音的声纹特征，成为锁定夜场VIp包厢的关键线索之一！
“对！那段录音！”陈克非的精神猛地一振，仿佛在绝望的泥沼中抓住了一根坚韧的藤蔓，左臂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忽略了，“虽然用了变声器，但声纹就像指纹，基础特征很难完全抹除！尤其是发音习惯、气息转换、微弱的背景音残留…这些细节，变声器只能扭曲，无法彻底消除！”他立刻意识到林见远想说什么，心脏因为希望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你是说…用那段录音的声纹，去比对祁明的真实声纹？！”
“没错！”林见远用力点头，语速因为激动而加快，“只要我们能拿到祁明未被处理过的、清晰的原始声音样本！进行高精度声纹比对！如果能匹配上基础特征，哪怕只有部分吻合，也足够证明那段致命电话就是他打的！这将是锁定他就是幕后黑手、甚至追踪他目前下落的铁证！而且，欣姐的失踪…很可能也与他有关！”提到陈欣，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在陈克非冰冷的心湖深处摇曳着升起。他立刻看向张川：“继川！你们反邪教办或者市局档案库，有没有祁明在公开场合演讲、接受采访的原始音频？未经剪辑、未加处理的！”
张川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几乎舞出了残影：“有！我想起来了！去年市文化馆搞过一个‘非遗保护’的座谈会，祁明作为‘民俗顾问’代表发言，有全程录像存档！档案馆应该有原始音轨备份！我马上申请最高权限调取！”他一边快速操作，一边补充道，“另外，我这边还有一些他从缅甸打回来的卫星电话录音片段，虽然信号有干扰，但也能作为辅助样本！”
“太好了！”陈克非感觉一股力量重新注入四肢百骸，他强忍着左臂的不适，大步走向证物室角落那台连接着专业声纹分析软件的高性能工作站。“立刻把那段17秒的变声录音，还有能调取到的所有祁明原始声音样本，全部导入！进行全频段、多维度的声纹特征比对！重点分析基频、共振峰、发音速率、爆破音特征、气息转换模式，还有那些变声器难以完全覆盖的、无意识的喉音和微弱的背景底噪！”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重新找回了刑警队长应有的干练。
工作站巨大的屏幕亮起，深蓝色的分析软件界面如同深邃的宇宙。林见远和张川围拢过来，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张川将刚刚申请到的座谈会原始音频文件、几段卫星电话片段，连同之前保存的那段17秒诡异变声录音，一同拖入了分析软件。
屏幕上瞬间布满了密集的、代表声波的能量图谱。座谈会上的祁明，声音平和、略带学究气，语速适中，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卫星电话里的声音则有些失真，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干扰，但基本语调未变。而那段17秒的变声录音，则完全是另一幅地狱景象——声音被拉长、扭曲，高频尖锐刺耳，低频如同闷雷滚动，原本清晰的音节被揉碎成非人的呓语，背景里似乎还有某种极低频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软件开始高速运算。无数条代表不同声学特征的彩色曲线在屏幕上疯狂地叠加、对比、分析。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如同蜗牛爬行。证物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高速运转的嗡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陈克非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压着左臂伤口，那源自放射性碘块的、如同低烧般的灼热感和时隐时现的麻痹感，并未因找到了方向而消退，反而像某种潜伏的阴影，盘踞在神经末梢，伺机而动。他强迫自己忽略它，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代表匹配度的数字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攀升，从个位数，到十几，再到二十几…但始终在30%以下徘徊，远远达不到个体识别的置信阈值（通常需要90%以上）。林见远的拳头越握越紧，指节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张川的眉头也越锁越紧，手指在平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不对…基础频率和共振峰被变声器扭曲得太厉害了…”张川低声分析，带着一丝焦灼，“卫星电话的干扰也太大…座谈会的样本虽然清晰，但语速和语调与那段充满咒文和特定韵律的录音差别太大，可比性不高…”
希望的火苗在冷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陈克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左臂伤口的灼痛似乎也随着心情的沉重而加剧，那诡异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蛇，再次沿着手臂内侧的神经向上蔓延了一小段。难道…这条路也行不通？
就在绝望的情绪即将再次笼罩时，陈克非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死死锁定了声纹图谱上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变声器制造的巨大噪声淹没的区域——那是17秒录音接近尾声时，大约第14到15秒的位置。在变声器制造的尖锐扭曲背景中，似乎有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音节滑过，听起来像是一个模糊的、被强行吞掉的“申”字发音的尾音！
“等等！停！”陈克非猛地低喝一声，手指几乎戳到屏幕上，“把这一段！14.2秒到14.8秒！单独截出来！最大增益！滤掉变声器主频干扰！重点分析超低频段和喉部摩擦音！”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强行压抑的痛楚而微微发颤。
张川立刻执行。复杂的滤波算法启动，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噪声被一层层剥离、削弱。那个原本被淹没在刺耳噪音下的微弱音节，如同沉船宝藏，在精密的声学打捞下，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软件将这段不足一秒的音频单独提取、放大、反复播放。
嘶…呲…一个极其短促、带着明显气息摩擦和喉部震动的音节，在滤除了大部分高频噪声后，变得相对清晰了一些。听起来…像是一个被强行中断的“申”字，或者…一个发音位置极其靠后、带着浓重喉音的“shen”的声母部分？
“这…这是什么？”林见远凑得更近，努力分辨着，“像是…噎住了？或者喉咙被掐住发出的气音？”
“不…”陈克非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忍着左臂一阵阵加剧的、如同针扎般的灼痛和那开始向肩胛骨蔓延的麻痹感，大脑在超负荷运转，“祁明在座谈会上发言…他提到过研究《左传》灾异篇…特别是‘荧惑守心’的星象记载时，引用了其中一段…那段话里是不是有个‘辰’字？发音是‘’？南方口音容易把‘’发成接近‘shen’的齿音？”
张川瞬间领悟，眼中精光爆射：“对！‘辰星’！座谈会录音里，他提到‘辰星失次，殃及三公’！他的发音，确实带着点‘shen星’的味道！声母是清晰的‘ch’（吃）音，但受口音影响，韵母‘en’有点向‘shen’（申）靠拢！快！把座谈会里他说‘辰星’这个词的原始音频片段找出来！单独截取声母和韵母过渡段！进行超精细波形比对！”
希望的火苗陡然窜高！张川手指如飞，迅速在庞大的座谈会音频文件中定位到了祁明说“辰星”的片段。原始发音被提取出来：“…辰（）星失次…”那个“辰”字的起始爆破音（ch）清晰有力，紧接着是韵母（en）的平稳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