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远?”陈克非注意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探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想到什么了?”
林见远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那个惊悚的猜想。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和辐射气息的冰冷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东西太邪门了。”他指了指操作台上的陨石项链,“跟缅甸的毒草,跟这里的辐射图腾都扯上关系……这背后的网,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毒。”
“深?毒?”陈克非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我看是丧心病狂!用核废料当画笔,用剧毒当祭品,这他妈根本不是人干的事!”他转向张川,语气斩钉截铁,“继川,这破石头是关键证物!必须立刻封存,送市局物证中心最高级别防护实验室!做最彻底的成分分析!我就不信挖不出它的老底!还有这墙上的灰,”他指了指那三足鸟图腾,“尤其是鸟眼那块最黑的,取样!全部取样!跟这石头做交叉比对!看看它们到底是不是‘一脉相承’的毒血!”
“同意。”张川点头,迅速从工具包里取出几个特制的、内衬铅箔的证物袋和一把无菌采样铲,“陈队,搭把手,保持距离,尽量缩短接触时间。”他看向林见远,“林记者,你负责记录取样位置和过程,用你的相机。”
林见远默默点头,举起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专业单反相机。冰冷的金属机身贴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感。透过取景器,那扭曲的三足鸟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尤其是那墨黑的鸟眼,像深渊凝视着他。他调整焦距,对准张川小心翼翼铲取鸟眼核心区域那深色尘埃的动作。每一次快门按下,轻微的“咔嚓”声在死寂的空间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张川将最后一份、也是最核心的鸟眼尘埃样本装入铅箔证物袋,小心密封好的瞬间——
林见远眼前猛地一花!
取景器里的画面瞬间扭曲、融化!冰冷的金属操作台消失了,布满尘埃的铅灰色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光!
是手术室的无影灯!
那光芒冰冷、残酷,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瞬间盖过了废墟中尘埃与檀香的混合气息。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变得异常渺小,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无助地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白光。视野的边缘,几个穿着浅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的模糊人影在晃动,动作机械而冷漠。没有声音,只有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耳鸣在颅腔内尖叫,伴随着心脏因极度恐惧而疯狂擂鼓的沉闷回响。
“不……”一声压抑的、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林见远喉间溢出。他拿着相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机身也无法压制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比辐射更致命的幻觉侵袭,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林见远?!”陈克非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你怎么回事?!”陈克非的声音带着惊疑,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看到什么了?”
张川也迅速封好证物袋,警惕地靠过来,手中的强光手电迅速扫过林见远刚才面对的方向——只有布满尘埃的墙壁和冰冷的仪器。“林记者?”他沉声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是辐射不适?还是……”
林见远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术室刺目的白光和晃动的人影如潮水般退去,眼前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废墟,陈克非带着担忧和警惕的脸近在咫尺。耳鸣减弱,但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没……没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声音,但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是这里的空气太差了,有点缺氧。”他无法解释那幻觉,更无法在陈克非和张川面前,尤其是在这诡异的图腾核心前,说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年手术台联想。这太私人,也太疯狂。他挣脱陈克非搀扶的手,勉强站直身体,晃了晃手中的相机,“继续吧,我撑得住。取证要紧。”
陈克非狐疑地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几秒,显然不信“缺氧”这种托词,但眼下环境确实诡异,林见远的状态也不似作伪。他最终只是皱着眉警告:“撑不住别硬扛!这鬼地方的辐射不是闹着玩的。”他转向张川,“继川,东西收好没?这地方邪性,不宜久留!”
“好了。”张川将几个密封好的铅箔证物袋小心地放入一个更大的、内衬铅板的黑色手提箱中锁好。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见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墙壁上那个因取样而缺失了一块、显得更加空洞诡异的鸟眼位置,最后落在操作台上那块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陨石项链上。“这块陨石……”他指了指,“辐射太强,普通铅盒可能无法完全屏蔽。需要特殊容器。”
“我来处理。”陈克非沉声道,从自己随身的战术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由铅和特种合金复合压制而成的圆柱形容器,上面印着醒目的辐射三叶标志。他戴上厚实的防辐射手套,极其小心地用一把长柄镊子夹起那条项链,迅速将其投入容器中,拧紧厚重的盖子。容器密封的瞬间,林见远口袋里的盖革计数器嗡鸣声明显减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撤!”陈克非拎起装有陨石的容器和证物箱,简短下令。三人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沿着来时的通道向外撤离。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盖革计数器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耳边低语,提醒着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是何等恐怖的污染源。
当终于走出核医疗中心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锈蚀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冷、却带着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时,林见远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总算出来了!”陈克非将沉重的容器和证物箱小心地放进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后备箱特制防爆格内,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肩膀。他摸出烟盒,刚想点一支,瞥见旁边还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的张川,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妈的,憋屈!每次查到关键线索,都感觉离真相更近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前面是个更大的粪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里充满了刑警面对庞大犯罪组织时常见的憋闷感,“缅甸,又是缅甸!这破石头,这毒草,这辐射……全他妈指向那个鬼地方!周永坤那老王八蛋,手伸得够长的!现在怎么办?拿着这烫手山芋回去做检测?”
张川靠着车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望着远处核医疗中心破败阴森的轮廓,眉头紧锁。“检测是必须的,但要等安全防护到位。当务之急,是理清这三者的联系。”他转向陈克非和林见远,语速平缓却带着穿透力,“箭毒木——缅甸原始祭祀的死亡媒介。陨石——高浓度铯-137的载体,辐射尘埃图腾的‘能量笔’。三足鸟图腾——所有案件的核心符号。它们同时汇聚在这个废弃的核医疗中心节点。这绝非巧合。”
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缅甸的原始祭祀、现代科技的放射性污染、被异化的古老图腾……这三股力量被强行拧在了一起。目的何在?仅仅是周永坤为了续命?”他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个‘节点’所进行的‘仪式’,规模、复杂度和危险性都远超之前任何一个支线案件。它更像是在……准备着什么。或者说,在‘蓄能’。”
“蓄能?”林见远靠在冰冷的车身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暖意。张川的话像冰冷的针,刺中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童年的手术台幻觉……缅甸的毒草……这邪恶的辐射图腾……还有那块能触发他记忆混乱的陨石……它们之间那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纽带,似乎在张川的推理下变得更加清晰而狰狞。
“对,蓄能。”张川肯定道,“为最终的、更庞大的‘仪式’做准备。而这个最终仪式的目标……”他的目光在林见远和陈克非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林见远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很可能与‘命格置换’的终极形态有关。林记者,你之前在夜场接触这块陨石时,是否也产生过……类似刚才的不适?”
林见远心头猛地一跳。张川果然注意到了!他张了张嘴,那冰冷的手术台幻觉和无边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承认?在陈克非面前,提及可能与陈欣有关联的、深藏在记忆迷雾中的秘密?他瞥了一眼陈克非,对方正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林见远感到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在夜场时,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辐射影响,也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有点幻觉。”他避重就轻,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倒是这块石头,继川,你觉得它除了当‘辐射电池’,会不会还有别的功能?比如……某种信息载体?或者触发装置?”
张川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林见远的解释,但也没有再追问。他推了推眼镜:“不排除。它的材质和内部结构非常特殊,常规检测未必能完全破解。需要最先进的同步辐射加速器或者中子衍射……”他话未说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张川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迅速接通电话:“喂?是我……什么?确定吗?……好,我知道了。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看向陈克非和林见远,语速极快,“出现场!城西,废弃的‘光华’造纸厂!巡逻民警在厂区污水沉淀池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勘查,尸体状况极其诡异——全身赤裸,皮肤被完整剥离!更关键的是,在尸体背部的肌肉层上……被人用利器刻上了一个图案!”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三足鸟图腾!**而且,在尸体旁边散落的衣物里,发现了一个工作证……是周永坤‘永泰集团’下属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
陈克非瞳孔骤缩,猛地一拳砸在越野车引擎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操!又来?!真当老子是救火队?!”他怒骂一声,迅速拉开车门,“还等什么?上车!去光华厂!妈的,这老王八蛋是坐不住了,开始杀人灭口还是狗急跳墙了?!”
林见远也立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子在陈克非暴躁的油门声中猛地蹿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卷起一片烟尘。
引擎轰鸣,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林见远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手术室白光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然而,那冰冷的幻觉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完全消散。就在他闭眼的黑暗中,手术室那刺目的无影灯光晕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侧过了脸。
那张脸隐在逆光的手术灯光芒和口罩的阴影下,五官模糊不清,但林见远的心脏却在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和巨大的悲伤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阳光透过车窗刺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陈克非一边暴躁地按着喇叭在车流中穿梭,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地跟张川讨论着造纸厂的新案子。张川则冷静地分析着尸体刻痕与辐射图腾可能的关联。他们的声音传入林见远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那个模糊的侧脸……
林见远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外套内袋。指尖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只有布料粗糙的质感。但就在刚才闭眼的瞬间,他仿佛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小物件。
他猛地低头,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入内袋深处。
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绝对不属于他的、冰冷光滑的硬物。
他缓缓地将它掏了出来。
摊开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火漆印。不是信件上的,而是单独的一枚印章。印章的底托是古朴的青铜,入手冰凉沉重。上面镌刻的图案,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清晰地映入林见远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只扭曲的、第三足化为蛇尾的三足鸟。鸟眼的部位,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暗红光的……陨石碎片。
这枚印章,是什么时候、被谁、如何放进他绝对贴身的内袋里的?!
林见远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车窗外城市的喧嚣、陈克非的怒骂、张川的分析……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轰鸣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枚冰冷的三足鸟火漆印,鸟眼中那点诡异的红光,仿佛正无声地嘲笑他,又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