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煤矸石粉?还是…”陈克非猜测。
“不像纯煤或矸石,”老孙又取下一片样品,放到另一台连接着能谱仪(EdS)的电子显微镜下。屏幕上迅速显示出样品的微观形貌和成分谱线。“看能谱…碳(c)峰很高,氧(o)、硅(Si)、铝(Al)…嗯?等等…这组峰…”老孙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操作,放大能谱图的特定区域。
屏幕上,代表元素特征x射线的峰线高低错落。除了水泥和砂石中常见的硅(Si)、铝(Al)、钙(ca)、铁(Fe)、氧(o)峰之外,在低能量区域,清晰地出现了两个异常微弱的峰位。
“硫(S)…和砷(As)!”老孙的声音带着震惊,“虽然含量极低,但特征峰明确!而且看硫砷的比例…这非常符合我们本地某些高硫、伴生毒砂(砷黄铁矿)的煤层特征!特别是…98年发生特大透水事故的那个老矿坑!当年事故调查报告里就提到过,透水导致深层高硫高砷煤层暴露,引发了后续严重的污染问题!”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克非脑中炸开!98年矿难!高硫高砷煤层!这混凝土里混杂的、带着剧毒硫砷元素的煤尘,竟然直接指向了那个尘封着无数冤魂和秘密的矿难现场!这哪里是随意的建筑材料?这分明是凶手从地狱的入口,挖来的“祭坛”基石!
“记录!”陈克非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沙哑,“第七号尸体包裹混凝土中检出具有煤矿沉积特征硅藻化石群,伴生微量硫、砷元素,能谱特征高度指向1998年城西矿区特大透水事故矿井深层煤系地层!”
这个发现,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尘封二十多年的矿难旧案锁孔!星图尸阵的冰冷仪式,其根基竟深埋在当年那场吞噬了上百条生命的矿难废墟之下!这绝非简单的模仿或借用,这是对亡灵的亵渎,是将旧日惨剧的血肉碾碎,融入新的罪恶祭坛!
“继续!其他样本也查!特别是硫砷特征!”陈克非几乎是吼出来的。他需要确认这是孤例还是普遍现象!
老孙也被这发现震撼了,立刻投入到对其余六份混凝土样本的紧急分析中。岩相显微镜、电子显微镜、能谱仪…各种设备轮番上阵。时间在紧张的操作和仪器嗡鸣中流逝。解剖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设备运行的声音和老孙偶尔报出的低沉数据。
结果陆续出来。如同最恐怖的猜想被证实:
七份混凝土样本,无一例外,全部检出了煤矿区特征硅藻!
其中四份(包括第七号),明确检出了特征性的硫、砷元素异常!
尤其是一号尸体(位于北斗天枢位,缺失心脏)的混凝土样本中,硫砷信号最为强烈,甚至能谱图上还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但特征明确的铬(cr)峰——这与当年矿难报告中提到的、事故矿层伴生铬铁矿的记载完全吻合!
这些混凝土,都掺入了来自98年矿难矿井深处的、被污染的煤尘或岩粉!凶手在构筑这血肉星图时,刻意加入了来自那场灾难的“骨灰”!一种令人作呕的、跨越时空的罪恶连接被冰冷的数据揭示出来。
陈克非站在工作台前,看着摊开的七份检测报告,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矿难…父亲…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父亲陈国栋,当年正是负责调查98年矿难背后可能存在的渎职、腐败问题的刑警之一!矿难发生后不久,父亲就在一次看似意外的追捕行动中因公殉职…当时结案的报告清晰明了,证据链完整,悲痛之余,陈克非从未深究…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然噬咬上他的心脏!父亲的殉职…矿难的调查…这些包裹着尸体的、来自矿难废墟的混凝土…它们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被刻意掩盖的联系?!
他几乎是扑到了存放一号尸体混凝土样本的证物箱前。老孙分析时只是取了少量薄片,大部分碎块还在里面。陈克非不顾碎块的冰冷和棱角,双手在里面急切地翻找、摸索!他需要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父亲…父亲当年是否也触碰过这黑暗的边缘?他殉职的真相…
突然,他指尖触碰到一块特别坚硬、边缘异常锋利的混凝土碎块。它比其他的更沉,颜色也更深,几乎呈黑褐色。陈克非将它抓了出来,凑到工作台的强光灯下。这块碎块内部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在光线下隐约透出一点不寻常的轮廓。
“锤子!凿子!”陈克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老孙立刻递过来。陈克非屏住呼吸,用地质锤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敲掉包裹在外层的深褐色混凝土。碎屑簌簌落下。随着外层物质的剥离,里面包裹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小块扭曲变形、严重锈蚀的金属片!颜色暗沉,布满了红褐色的铁锈,边缘锐利得像断裂的刀锋。
陈克非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金属片放在电子显微镜的样品台上。高倍镜头下,金属片的微观形貌和锈蚀特征清晰呈现。能谱仪的探头迅速扫过。
“铁(Fe)…氧(o)…碳(c)…强峰…还有铬(cr)!镍(Ni)!”老孙盯着屏幕上跳出的元素谱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是…不锈钢!304不锈钢!看这锈蚀形态和夹杂物…还有这个残留的弧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克非,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陈队…这…这弧度…这残留的局部纹路…这像…像是…警徽的边缘残片!”
警徽?!
陈克非如遭雷击!他猛地夺过电子显微镜的操控权,放大那片金属的特定区域。在厚厚的锈蚀和混凝土包裹下,一处未被完全覆盖的金属表面,极其艰难地保留着一点点原始的纹路痕迹——那是一个极其微小、但线条刚硬、角度分明的麦穗齿轮图案的局部!
嗡——!
陈克非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视觉仿佛瞬间被剥夺,只有那一点残存的、熟悉的麦穗齿轮图案在眼前无限放大!父亲!是父亲的警徽!他认得!小时候无数次把玩过!那图案的线条角度,铭刻在记忆深处!
冰冷的混凝土碎块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工作台上,碎屑飞溅。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电子显微镜屏幕上那一点残存的纹路,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父亲陈国栋的警徽残片,竟然出现在包裹星图尸阵(而且是象征“天枢”的第一位受害者)的、来自98年矿难矿井的混凝土中!
二十年前父亲调查矿难…二十年后,父亲的警徽碎片出现在与矿难密切相关的连环命案现场…这绝不是巧合!父亲当年的殉职…矿难背后被掩盖的真相…星图尸阵的仪式…邪教“九曜重生”…所有破碎的、黑暗的线索,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向这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点汇聚!父亲,很可能不是死于意外!他的死,甚至他的遗物,都成为了这跨越二十年的黑暗仪式的一部分!
一股混合着滔天愤怒、刻骨悲痛和深入骨髓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克非一直苦苦维持的冷静堤坝。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不锈钢工作台上!巨大的闷响在解剖室里回荡,震得桌上的器皿嗡嗡作响。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陈队!”老孙和小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就在这时,陈克非口袋里,那支属于他自己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跳跃着一个没有储存、却让他瞬间瞳孔收缩的名字——陈欣!他的姐姐!
陈克非颤抖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沾着鲜血,划开了接听键。他甚至来不及将手机放到耳边,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冰冷、扭曲、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怪异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感,直接通过话筒外放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解剖室里:“陈警官…喜欢我们送你的‘混凝土年轮’礼物吗?令尊的徽章…在黑暗里待了二十年,是不是依旧…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