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陈克非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整个解剖台,声音冷得像冰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伸手指向门口,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这里是解剖室!谁让你进来的?立刻出去!”
林见远举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那点职业性的亢奋被陈克非冰冷的呵斥冻住了,显出一丝尴尬和不满。“陈警官,公众有知情权!这种骇人听闻的连环……”
“知情权不包含擅闯刑事侦查核心区域!”陈克非打断他,声音没有丝毫松动,目光锐利如刀,“你现在的行为涉嫌妨碍公务!再往前一步,我立刻让外面的同事请你出去,以妨碍公务的名义!”他的眼神扫过林见远手中的相机,警告意味十足。解剖台上的一切,都是尚未公开的关键证据和受害者最后的尊严,容不得半点侵犯。
林见远被噎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权衡硬闯的后果。他最终悻悻地放下了相机,但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换上了一副略显“诚恳”的表情。“陈警官,我理解规定。但这事关重大,全城都在恐慌!我只是想了解,这北斗七星排列,脏器缺失…是不是和之前城中村纵火案那个三足鸟图腾有关联?还有那个幸存者苏晚,她声称看到的‘燃烧人影跳舞’…是不是某种邪教仪式的……”
“无可奉告!”陈克非再次强硬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他不想、也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跟一个记者讨论案件细节,尤其是涉及苏晚这种关键而敏感的证人。苏晚手腕上那个被刻意掩饰的灼伤疤痕,她审讯时背诵《左传》引发的诡异金属共振,这些谜团本身就足够危险,不能再被卷入舆论的漩涡。林见远的出现,本身就是对现场纯粹性和保密性的巨大威胁。“最后警告,林记者,立刻离开!否则后果自负!”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用通讯器上,动作明确地传递着最后通牒。
林见远看着陈克非冷硬如铁的面孔和按在通讯器上的手,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撬不开这张嘴了。他撇了撇嘴,脸上那点伪装的诚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记者特有的、被拒之门外的懊恼和不服气。“行,陈警官,你厉害。”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讽刺的意味,“不过,真相是捂不住的。”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解剖台上那具无声的尸体,目光复杂,然后才慢吞吞地、带着明显的不情愿转身,脚步声在空旷的停尸间走廊里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陈克非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他烦躁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个林见远,简直是个移动的麻烦制造机。他转过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解剖台,投向那具承载着太多秘密和伤痕的躯体,投向那条微小的、可能指向凶器的划痕。解剖室的门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林见远带来的那点令人不适的干扰。他需要绝对的专注,在这冰冷的寂静里,聆听尸体沉默的证言。
“陈队,切片好了!”小赵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装着极薄组织切片的载玻片放到高倍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整好光源。
陈克非立刻凑到显微镜前,右眼紧贴目镜。视野里,是微观世界下的组织切面。细胞结构、断裂的胶原纤维清晰可见。他的目光精准地聚焦在那条细微的划痕区域。
放大倍数不断提升。那条在肉眼下仅一厘米左右、边缘整齐的痕迹,在微观视野下呈现出令人震惊的细节。它的边缘并非绝对平滑,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方向一致的、紧密排列的平行沟壑!这些沟壑极其细微,深度和间距异常均匀,如同被某种高速旋转的、带有规则纹理的锋利边缘瞬间切割而过留下的印记。
陈克非的呼吸瞬间屏住了。这种特征…绝不是普通刀具能留下的!普通的刀锋切割,留下的痕迹要么是平滑的切割线(如剃须刀片),要么是撕裂伤伴随挤压痕迹(如砍刀)。而眼前这种均匀、平行、细密的沟壑纹理…更像是…高速旋转的砂轮片、切割片,或者是…牙科钻头、骨钻一类高速旋转的精密器械!
凶手摘取器官,使用的是一种高速旋转的切割工具!这绝非寻常凶杀案中会出现的工具!它指向的,是专业、冷静,甚至可能具备某种特殊技能或职业背景的凶手!
“记录!”陈克非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目光却没有离开显微镜,“创口发现特征性微切割痕迹!痕迹边缘呈现高度规则平行沟壑,间距约5-10微米,深度均匀!符合高速旋转类切割工具(如砂轮片、精密骨钻、牙科钻头等)作用特征!高度怀疑为凶器接触部位遗留!”每一个字都如同凿刻,钉入案件的筋骨之中。
这个发现,价值连城!它极大地缩小了凶器范围,为刻画凶手提供了极其关键的画像线索!凶手很可能拥有接触并熟练操作这类精密、高速旋转切割工具的条件或职业背景!
就在这时,隔壁理化实验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刚才送检钛合金微粒的小赵几乎是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热的检测报告,脸上是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队!检测结果出来了!”小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些创面微粒!成分确认!是钛合金!tc4型号!”
陈克非猛地抬头。tc4,高强度钛合金,常用于航空航天、精密医疗器械(如骨科植入物、牙科种植体)等领域。这与高速旋转切割工具的推测,隐隐形成了呼应!
小赵喘了口气,指着报告上的一行数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对比结果!这些微粒的…元素组成比例、微量杂质成分、晶相结构…所有特征性指标…和骨灰调包案里多出来的那十七克钛合金粉末…完全一致!”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完全一致!
陈克非一把夺过报告,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后的对比分析结论上。白纸黑字,冰冷而确凿:【样本A(骨灰案粉末)与样本b(尸体创口微粒)在元素组成(ti,Al,V,Fe,o,c…)、微量杂质元素(Ni,cr痕量)、微观晶相结构(a+β双相组织,晶粒尺寸分布)等特征性指标上,高度吻合,属同源物质可能性大于99.9%。】
骨灰调包案!星图尸阵案!两起看似毫无关联的恶性案件,被这同源的钛合金微粒,以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凶手,或者凶手背后的组织,在用这种独特的金属作为贯穿其罪行的血腥链条!
这绝非孤立的模仿犯罪!这是一个庞大、精密、跨越不同领域的连环犯罪网络!骨灰调包是为了什么?尸体排列成星图、摘取特定脏器又是为了什么?这同源的钛合金,是犯罪工具的一部分?还是某种…仪式性的标记?
“同源…”陈克非喃喃自语,指尖用力,几乎将那份薄薄的报告捏皱。冰冷的愤怒和一种面对庞大未知的寒意交织着,从脊椎升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白板上那七个猩红的叉,那指向东北郊区的北斗勺柄。
“小赵!”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联系技术队,调取东北郊区,特别是…废弃城西天文台旧址附近,所有近半年内的异常活动报告!交通监控、卫星遥感热力图、夜间灯光异常、哪怕是流浪汉的目击传闻!所有!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能接触到医用或工业用高速旋转切割设备(如骨科手术器械、牙科设备、精密制造工具)的个人或场所!”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还有!让信息科重新深度梳理所有七名死者的社会关系网络,交叉比对!特别是…医疗从业背景(尤其是外科、骨科、牙科)、精密制造行业从业者、以及…宗教团体成员!尤其是与‘九曜’、‘星象’、‘祭祀’这些关键词相关的!”
“是!陈队!”小赵精神一振,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
解剖室里再次只剩下陈克非和那具无声的尸体。他缓缓走到解剖台边,低头看着那空洞的腹腔。惨白的灯光下,那些被暴力撕扯过的创面组织,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痛苦和亵渎。钛合金微粒冰冷的反光,如同魔鬼撒下的磷粉。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震动声打破了死寂。
嗡…嗡…嗡…
声音并非来自任何人的手机。它低沉、稳定,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共鸣感,仿佛来自…解剖台本身?或者说,来自台面上那具尸体空荡荡的体腔内部?
陈克非的身体瞬间僵住!这声音…这频率…!
他猛地回想起第一卷第五章“沉默的证人”中的场景——在审讯室,当苏晚被张川深度催眠,无意识背诵《左传》灾异篇时,隔壁证物室里的金属证物柜,曾突然发出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低频共振嗡鸣!当时那诡异的一幕,被当作是苏晚精神波动引发的巧合或设备故障。
而此刻,这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竟然在另一具尸体、在脏器被掏空、只剩下钛合金微粒残留的创口上,再次出现了!
嗡…嗡…嗡…
声音持续着,低沉而稳定,如同来自幽冥的叹息。陈克非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尸体空腔的深处。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那些散落在暗红色创面上的钛合金微粒,似乎…极其轻微地、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在随着这嗡鸣声同步震颤!它们像被无形的琴弦拨动,在凝固的血浆和破碎的组织上,跳动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之舞。
苏晚的背诵…金属共振…此刻尸体创口里的钛合金微粒震颤…这绝不是巧合!这诡异的金属嗡鸣,如同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将苏晚这个沉默而神秘的证人,与眼前这血腥的星图尸阵,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她手腕上那个灼伤的疤痕,她审讯时的异常…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和凶手,和这弥漫着金属血腥味的仪式,又有什么关系?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克非的心脏。这冰冷的嗡鸣,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真相的门。解剖台上那具空洞的尸体,仿佛不再仅仅是受害者,更像是一个被启动的、通往未知恐怖的冰冷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