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阵裹挟着深秋寒气和潮湿雨意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门口几台电脑屏幕上的挂饰一阵乱晃。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冷和水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身形挺拔,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网吧昏暗迷离的光线和缭绕的烟雾,精准地锁定了角落卡座里如同被钉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的林见远。
是张川!
他显然刚从外面赶过来,发梢和肩头还带着未干的雨珠,在网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仿佛沉淀着比窗外夜色更浓重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件。
他没有看林见远桌上亮着的电脑屏幕,也没有在意林见远此刻极其糟糕的状态,径直走到卡座旁,将那个包裹放在林见远手边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刚拿到。”张川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林见远和陈克非之间那根绷紧欲断的弦。“你要的东西,《九曜星占》的近代注释手抄本。托了不少关系,才从省档案馆一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复刻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见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又扫了一眼他屏幕上那张刺眼的黑白照片,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里面有专门章节讲‘三足金乌’的近代异化象征和…命格篡夺相关的邪术隐喻。”
他解开防水布的一角,露出一本线装蓝皮书册的封面一角,纸张泛黄,透着一股陈年古籍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墨香的气味。这古老的气息,与网吧的现代电子垃圾气味形成了荒诞的碰撞。
“还有,”张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只有林见远能听见,“关于你提到的那个日期,11月17日。手稿残页里,夹了张我父亲早年收集的剪报复印件,很模糊。上面记载了本地一个早已消亡的小教派‘荧惑社’,他们举行某种‘秽土转生’秘仪的…首选日期,就是‘荧惑星近心宿’前后,而推算下来,最近一次符合天象条件的,就是三年前的11月17日左右。”
荧惑社?秽土转生?11月17日?!
张川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林见远混乱惊惧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张川!
电话那头,陈克非显然也听到了张川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后,他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促:“张川?你也在?荧惑社?11月17日?说清楚点!”
林见远却已经无暇回应陈克非。张川带来的信息,与他刚刚发现的“死人复活”的赵卫国身份,与他鞋底诡异的硅藻土,与他屏幕上父亲那令人心碎的照片,如同无数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正在这网吧的角落,在这冰冷的数字墓碑之上,缓缓浮现!
他颤抖着手,一把抓起那本张川带来的蓝皮线装手抄本,顾不上那泛黄纸张的脆弱,疯狂地翻动起来!油墨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要找到!找到关于三足鸟!关于命格!关于11月17日的一切!
屏幕上的破解进度条,在经历了漫长的、如同死亡般的停滞之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冰冷的蓝色数字,极其微弱地,极其诡异地,向前跳动了一下:
98.7%→98.8%
角落卡座的阴影里,林见远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古籍泛黄的纸页和屏幕幽蓝的光之间疯狂扫视,指尖划过一行行晦涩的古文和诡异的符咒图解。每一次翻页都带起细微的尘埃,在浑浊的光线下悬浮,如同飘散的骨灰。张川沉默地站在一旁,深色夹克上的雨珠缓慢地渗进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网吧的喧嚣、游戏的喊杀、劣质音响的轰鸣,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混杂着古籍的霉味、电脑硬件的焦糊味、未散尽的泡面汤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冰冷刺骨的恐惧。
电话里,陈克非的声音还在追问,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回避的压迫感:“林见远?张川?说话!那个荧惑社到底怎么回事?11月17日关联了什么?”声音透过听筒,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更添了几分焦躁。
林见远却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这本沉重的手抄本攫住了。翻动的手指猛地停在某一页。纸页已经发黄发脆,边缘有些破损。页面中央,用浓墨勾勒着一幅图——一只形态狰狞的三足鸟!线条粗犷扭曲,充满了原始的蛮荒感和邪异。那三只利爪中的一只,正如他在芯片上看到的那样,诡异地延伸成了一条盘绕吐信的毒蛇之尾!图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其中的一段文字上:
“…金乌三足,其形本阳,然邪法逆施,以蛇尾代一足,化阳为阴,窃命夺魂之兆也…需以秽土为媒,承亡者之息;借荧惑守心之煞力,破阴阳之隔…所窃命格,附于新躯,行于暗世,旧名葬于九幽之下,是为‘秽土转生’…”
秽土为媒…承亡者之息…窃命夺魂…旧名葬于九幽之下…行于暗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见远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脑海!赵卫国!那个身份证号出现在缅甸走私犯名单上的“死人”!殡仪馆d区17排骨灰盒的调包!他鞋底沾着的、来自骨灰盒内部的特殊硅藻土——“秽土”!
一切碎片,被这段充满邪异气息的古文强行串联了起来!一个冰冷、黑暗、亵渎生死的恐怖图景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找到了…”林见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颤抖,又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能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张川,眼神里燃烧着惊骇、狂怒和一种被真相灼伤的疯狂,“是命格!他们在偷死人的命格!用骨灰盒里的硅藻土做媒介!把死人的身份‘复活’,给那些见不得光的罪犯用!那个赵卫国…他根本没死透!他的‘命’被偷走了!他的身份在缅甸‘活’过来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卡座里回荡,引得旁边几个打游戏的年轻人侧目。
张川的脸色在网吧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他没有惊讶,只是那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更加浓重的阴郁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秽土转生’…荧惑社的核心邪术之一。利用特定天象(荧惑守心)的混乱煞气,以逝者骨殖所附着的‘秽土’(硅藻土)为媒介,配合秘法,尝试剥离其残存的‘命格印记’,嫁接到选定的活人身上。被嫁接者获得逝者的身份外壳和部分‘气运’,代价是灵魂被污染,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工具。而逝者真正的身份,则被永远埋葬,成为无人知晓的‘数字墓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见远屏幕上那张父亲的照片,眼神复杂,“这邪术极其凶险,失败率极高,且施术者必遭反噬…我父亲笔记里提过,荧惑社最后一位‘释比’,就是强行施展此术失败,遭天火焚身而亡。”
电话那头的陈克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林见远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冷硬如岩石的脸上,此刻必定布满了震惊和凝重。硅藻土、命格窃取、死人身份复活、跨国犯罪…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起普通渎职案或骨灰调包案的范畴!
“证据!”陈克非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冰冷坚硬,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林见远,张川,我需要确凿的证据!那个芯片!你破解出来没有?还有那份名单!那个‘蝰蛇’的详细情报!你鞋底硅藻土的来源,也必须查清楚!这不是你单打独斗的时候!”
证据!林见远猛地看向电脑屏幕。破解进度条,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爬升到了——99.5%!
希望如同冰冷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几乎被恐惧和愤怒冻结的心脏!他不再理会电话那头的陈克非,也顾不上张川探究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即将走到尽头的蓝色线条上。他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99.6%…99.7%…99.8%…
网吧的喧嚣彻底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根蠕动的蓝色进度条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99.9%…
100%!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破解成功!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解密完成!是否打开文件?”
林见远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颤抖着手指,重重地点下了“是”!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文本文件被打开。没有复杂的格式,只有最原始的、黑底白字的记事本界面。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行行信息:
序列号|原身份姓名|原身份身份证号|原死亡日期|骨灰盒寄存位置|“秽土转生”日期|新身份代号|新身份活动区域
001|李大山|5101xxxxxxxxxx5678|2019-05-10|c区09排045号|2021-08-03|“穿山甲”|西南边境玉石走私
002|王秀兰|5101xxxxxxxxxx9012|2020-01-22|b区12排112号|2022-11-15|“画眉”|沿海地下钱庄
017|赵卫国|5101xxxxxxxxxx1234|2020-07-15|d区17排089号|2023-11-17|“蝰蛇”|中缅文物走私
...
...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触目惊心的“秽土转生”操作记录!一份由冰冷数字和文字堆砌而成的、通往地狱的乘客名单!上面清晰地记录了至少十七条被窃取的身份信息!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新代号和活动区域!而赵卫国,赫然在列,序列号017!操作日期,2023年11月17日!
林见远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这些名字和代号。突然,他的视线如同被毒蛇咬中,死死钉在了名单的末尾,那最新的一条记录上:
序列号|原身份姓名|原身份身份证号|原死亡日期|骨灰盒寄存位置|“秽土转生”日期|新身份代号|新身份活动区域
018|[数据加密]|[数据加密]|[数据加密]|[数据加密]|2023-11-27|[等待激活]|[未分配]
序列号018!状态:等待激活!生效日期:七天之后!
“下一个…是七天之后!”林见远倒吸一口冷气,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名单上还有第十八个人!身份被加密了!但七天之后,11月27日,就要被‘激活’了!”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枚重磅炸弹,在狭小的卡座里轰然炸响!
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保持的平静面具瞬间破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七天!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电话那头,陈克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迫:“名单!把名单完整内容发给我!立刻!马上!加密通道!还有那个待激活的目标!必须查出来是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林见远的手指已经放在了键盘上,准备将这份致命的名单通过加密方式传输给陈克非。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发送键的刹那——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玻璃被指甲用力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噪音,猛地从网吧劣质的音响里爆响出来!声音尖锐到了极致,瞬间压过了所有游戏的音效和喧哗!
“我靠!什么鬼声音!”
“音响炸了?!”
“老板!搞什么啊!”
整个网吧瞬间炸开了锅!咒骂声、抱怨声四起。
林见远面前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黑屏!白屏!黑屏!白屏!疯狂地交替!速度快得如同癫痫发作!屏幕上的那份刚刚被破解出来的绝密名单,在疯狂的闪烁中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不!”林见远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他疯狂地敲击键盘,试图保存,试图操作!但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秒!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林见远面前那台老旧显示器屏幕的正中央,一点刺目的白光猛地亮起,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般,光芒瞬间扩散、吞噬了整个屏幕!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塑料烧焦和臭氧的味道猛地弥漫开来!
屏幕,彻底黑了。机箱里冒出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主机风扇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死机!物理性烧毁!
那份刚刚被破解出来、关乎下一条人命的“秽土转生”名单,连同那个等待激活的加密目标信息,就在他眼前,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恶毒的力量,彻底摧毁了!
“该死!!”林见远一拳狠狠砸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键盘和鼠标都跳了起来!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对方不仅警告他,更在他即将触及核心时,用最粗暴的方式掐断了线索!
“林见远!怎么了?说话!”陈克非在电话里急声追问,背景的警笛声似乎更近了。
“被毁了…”林见远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名单…屏幕烧了…全没了…只看到018号七天后激活…”
电话那头传来陈克非一句压抑到极点的、极其粗重的脏话。
张川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俯身,一把拔掉了那台还在冒烟的电脑主机电源。网吧管理员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
就在这片混乱、绝望和浓重的焦糊味中,林见远口袋里另一部用于私人联络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
他烦躁地掏出来,屏幕亮起。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刚刚遭受重创的心脏:
“好奇硅藻土?看看你的鞋底,再看看她。游戏继续,记者先生。”
短信
照片上,是苏晚!那个城中村纵火案唯一的目击者!照片似乎是偷拍的,她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拍摄角度刻意对准了她的右手腕。
在她那纤细的手腕内侧,被衣袖半遮半掩的地方,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一个扭曲的、仿佛被火焰灼烧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林见远至死也不会认错!
那是一只——三足鸟!蛇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