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山川,不问世事,寻常眷侣……
这每一个词,都像是最华美也最脆弱的琉璃梦,从沈清辞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好,砸在白茯苓早已冰封荒芜的心田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向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一切的“未来规划”所蛊惑,心尖颤抖,几乎要信以为真。
但,也仅仅是一瞬。
冰封的心湖底下,是更深的寒渊与清醒的痛楚。那些被刻意遗忘、刻意压抑的旧日伤痕,随着他这番话,如同沉渣泛起,带着尖锐的讽刺与冰冷的现实感,狠狠刺穿了这脆弱的幻梦。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肩膀微颤,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与悲凉,在这寂静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沈清辞眉头微蹙,看着她。
笑了好一会儿,白茯苓才停下来,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或许也有别的)。她抬起头,迎视着沈清辞微蹙的眉宇和眼底那丝尚未消散的暖意,脸上的笑容却冰冷如刀。
“青珩。”她唤了他的神名,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沈清辞眼神微沉。
白茯苓上前一步,月白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她仰着头,明明比他矮,气势却丝毫不弱,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疲惫。
“混元之劫将至,三界暗流已现征兆。神界那帮老家伙,那些依附于旧秩序、汲汲营营了万万年的‘尊神’们,会允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卸任主神?会将维系天地平衡、抵御大劫的重任,轻易交给一个尚且稚嫩、流着你我血脉、更可能因我而备受争议的孩子?”
她的声音清晰而锐利,每一个问题都像鞭子,抽打着沈清辞描绘出的美好图景。
“他们不会。”她自问自答,语气笃定,“他们需要你,青珩主神,需要你这柄最锋利、最稳固的剑,守在最前方,替他们挡住一切风雨,维持他们想要的‘平衡’与‘体面’。”
她顿了顿,眼中嘲弄更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况且,你不敢。”
“你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不敢拿三界苍生(或者说,神界的稳定)去冒险,就像……”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被她强行压住,化作更冰冷的刃:
“就像千万年前,他们看中性格柔顺、从小被当作‘圣后’完美模板培养的揽月,逼你娶她时……你也不敢反抗一样。”
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寒潮骤起。
白茯苓却仿佛没看见,或者说,不在乎了。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压抑着积攒了万年的委屈、不甘与愤怒:
“他们看中的,是听话的、温柔的、永远不会挑战他们权威的揽月。而不是我——战神泠音,一个手握兵权、性情桀骜、难以掌控的‘异数’。”
“即使我为了配得上你,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比揽月努力百倍,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将星辰之力修炼至极致……在他们眼里,我也永远只是个‘好用’的武器,一个‘不安分’的隐患,永远比不上他们精心挑选的‘圣后’。”
她看着他,眼中是冰冷的绝望与自嘲:
“青珩,你看不清吗?还是你明明看清了,却选择视而不见?”
“千万年前你懦弱,不敢争。如今……你告诉我,你要卸任主神,与我做寻常眷侣?”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你自己信吗?”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星光结界流转的光华,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沈清辞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被戳破真相的狼狈?被质疑决心的怒意?还是……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无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白茯苓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话,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梦,该醒了。”
“青珩。”
“不,主神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