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枚金郎。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每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它们曾经是我一点点从酸柠汁、荧光棒、乃至每一个干果包里抠出来的,是我摆脱烂泥巷,在这座城市立足的根本。
如今,却要一次性押注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罐头”上。
我回到学院区的仓库,从隐藏在最角落的暗格里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小钱袋。
金郎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
我一枚一枚地数着,指尖感受着它们坚硬的轮廓和精美的印花。
这不仅仅是钱,这是我过去一年所有的挣扎、算计、隐忍和运气的结晶。
“你疯了吗,杰瑞?”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尖叫,“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赌上一切?哈罗德可能只是个骗子,或者他高估了自己的手艺!就算做出来,军队会看上你这小贩的东西?阿尔方斯正愁没机会弄死你!”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多格勒索、被格里放火烧掉棚屋的夜晚,那种无力与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我又想起了岩苔村士兵们干裂的嘴唇,想起了蕾娜小姐在查看我那简陋应急包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我想起了老瘸腿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机会总裹着风险的外衣,小子,就看你敢不敢伸手去剥。”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将八枚金郎重新藏好,只拿出两枚。
剩下的,我需要用另一种方式筹集,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找到了“灰鼠”小队的队长,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却透着几分仗义的汉子。
“一笔短期借款,”
我开门见山,没有过多寒暄,“两个月,三成利。用我接下来三个月供给你们的‘毒素应急包’和新型驱散膏的独家代理权做抵押。”
刀疤脸队长眯着眼打量我:“杰瑞,你小子又搞什么大动作?风险不小吧?”“赌一把。”
我坦然承认,“成了,以后你们能用上更便宜的好东西。
输了,至少你们未来三个月的药剂供应是稳定的,价格按八折算。”
他沉吟片刻,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看你小子从卖烂水果走到今天,老子信你一次!钱明天给你,契约找文书先生立好。”
从“灰鼠”那里,我拿到了三枚金郎。
我又以类似的条件,说服了刚刚建立稳定合作关系的“铁爪”小队,借到两枚。
剩下的三枚,我动用了自己的储备金。
七拼八凑,十枚沉甸甸的金郎,终于交到了哈罗德那双粗糙的大手上。
他掂量着钱袋,表情严肃了许多:“小子,你放心,我哈罗德的手艺,对得起你这份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泡在了哈罗德那间杂乱却充满金属气息的作坊里。
我们反复讨论罐体的厚度、尺寸,盖子的结构。
哈罗德负责打造专用的冲压模具和寻找合适的薄铁皮来源,我则负责……监督和心疼地看着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购买初步处理的薄铁皮,花了三枚金郎。
定制一套还算精良的冲压和卷边模具,又去了两枚。
实验用的锡锭和其他辅料,一枚金郎眨眼就没了。
第一次试制,哈罗德试图将熔化的锡直接浇在压制成型的铁皮罐内壁上。
结果锡液无法均匀附着,冷却后斑斑驳驳,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如蝉翼,轻轻一磕就露出底下的铁皮。
失败。材料损失:十五银郎。
第二次,他改进了工艺,将铁皮罐体浸入熔融的锡液中。
这次附着均匀了,但罐体因为过热而微微变形,盖子盖不严实。
而且,锡层依旧显得过于厚重,成本核算下来,单个罐头的容器成本竟然接近了三银郎!
再次失败。材料损失:二十银郎。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闪着不均匀银光的失败品,哈罗德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我的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们面临的不只是技术难题,更是不断燃烧的金郎带来的巨大压力。
哈罗德作坊里囤积的铁皮和锡锭在减少,而成功的样品,还遥遥无期。
“不行,这样不行……”
哈罗德抹了把汗,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挫败感,“镀锡层太厚,成本扛不住;太薄,又容易破损起不到防腐作用。这薄铁皮本身也太娇贵,加工容易变形。”
我们俩对着又一炉失败的罐头发呆,作坊里弥漫着沮丧和金属的冰冷气味。
十枚金郎,已经消耗了近一半,却连个像样的样品都没做出来。
我感觉喉咙发干,那熟悉的、濒临破产的绝望感,再次扼住了我的咽喉。
从哈罗德作坊出来,我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地走在铁盾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十枚金郎的赌注,似乎正在走向一个注定的败局。
难道我的眼光真的错了?军用罐头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堆满各种骨头和废弃物的角落。
老瘸腿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用一把小刮刀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根不知名魔兽的腿骨,剔除上面残留的筋膜。
“哟,我们的大商人来了?”
他头也没抬,嘶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怎么,一脸死了爹妈的样子,又被哪个贵族老爷欺负了?还是被那个税务官扒掉了一层皮?”
我无力地在他旁边的破木箱上坐下,抓起地上一个形状奇特的骨片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比那更糟,老瘸腿。我可能要破产了。”
“破产?”
老瘸腿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终于抬眼瞥了我一下,“说说看,让我老头子乐呵乐呵。”
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将罐头计划、与哈罗拉的合作、十枚金郎的投入以及接连失败的镀锡铁皮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瘸腿听完,沉默地继续刮着他的骨头,只有刮刀与骨质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回响。
就在我以为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时,他突然嗤笑一声。
“蠢货。”
我一愣。“你,还有那个打锡罐的,都是蠢货。”他毫不客气地骂道,“脑子里就只盯着金属?镀锡?密封?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世上除了不透风的金属,还有别的东西也能隔水防腐?”
我精神一振,连忙追问:“您是说……?”
老瘸腿放下刮刀,拿起旁边一个他平时喝水用的、黑乎乎的陶碗,用指甲敲了敲,发出“叩叩”的沉闷声响。“陶器,烧制得当,本身就不渗水。你们这些聪明人,是不是觉得它容易碎,就直接扔一边了?”
“可是陶罐密封性不好,我用蜂蜡松脂试过……”
“谁让你只用蜂蜡松脂了?”
老瘸腿打断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南边沼泽里的‘胶泥’,混合一种叫‘铁线蕨’晒干磨碎的粉末,再加上一点野兽的油脂,熬制出来的粘稠物,干了之后比石头还硬,而且不怕水浸。那些沼泽里的土着,就用这东西修补他们的陶器和木船,用了十几年都不漏。”
胶泥?铁线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