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
午后的天空刚刚还湛蓝如洗,转眼间就被翻滚的乌云吞噬,狂风卷着沙尘和落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要下大雨了!”
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到窗前,看着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香樟树冠,眉头微蹙。
“老赵早上说要去城西书店找本书,这天气,怕是要淋在路上。”
她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母亲转身就去拿电话,拨给赵叔。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是哗哗的雨声和嘈杂的人声。
“湘湘?”
赵叔的声音带着微喘,“我没事,在书店门口躲雨呢。雨太大,等小点再回去。”
“找个地方坐坐,别站在风口。”
母亲叮嘱着,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关切。
“等雨停了再说,不着急。”
挂了电话,母亲却没有立刻坐下,依旧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模糊的世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雨势稍缓,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时,院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母亲几乎是立刻就走到了廊下。
赵叔撑着一把显然不顶事的老旧雨伞,裤腿和肩膀湿了大半,手里却紧紧护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本书。
“不是让你等雨停吗?”
母亲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看你这一身湿的,快进来擦擦。”
赵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小了,想着也没多远……”
他走进廊下,收起伞,先把那个装着书的塑料袋递给母亲,动作小心:
“给你找的那本讲兰花养护的书,找到了。还有两本给小远的故事书。”
母亲接过书,触手干燥,显然被他保护得很好。
再看看他湿漉漉的肩膀,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赶紧催他:
“快去卫生间用热毛巾擦擦,我去给你找件干爽衣服。”
她转身进了屋,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不是去拿准备给他的那些父亲的衣服,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她刚刚织好、原本打算送给他的深蓝色羊毛开衫——针脚细密,厚实柔软。
赵叔用热毛巾擦完头和脸,从卫生间出来时,母亲已经把开衫递到了他面前。
“换上这个,湿衣服穿着要感冒。”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新的,还没人穿过。”
赵叔看着那件明显是手工织就、质地精良的开衫,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这……”
“拿着。”
母亲直接把开衫塞到他手里,触手是羊毛特有的、干燥而温暖的质感。
赵叔低头看着手里的开衫,又抬头看看母亲,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坚定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不再推辞,点了点头,拿着开衫回卫生间去换了。
当他穿着那件深蓝色开衫走出来时,母亲正在厨房煮姜茶。
开衫很合身,衬得他精神了不少,也驱散了刚才那一身的湿冷寒气。
母亲端着姜茶出来,看到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是在确认尺寸是否合适,然后才把冒着热气的碗递过去:“趁热喝,驱驱寒。”
赵叔接过碗,姜茶辛辣温暖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捧着那只温热的碗,看着母亲在对面坐下,拿起那本兰花养护书翻看,窗外的雨声成了此刻宁静的背景音。
一种被妥善照顾、被真心关怀的暖意,远比碗里的姜茶更甚,缓缓浸润了他不再年轻的心田。
雨彻底停了。
天空被洗刷得澄澈透亮,一道绚丽的彩虹跨越天际。
小远午睡醒来,跑到院子里踩水坑,快活得像只小鸭子。
母亲和赵叔坐在廊下,看着孩子嬉戏。
小远玩累了,跑过来,好奇地摸了摸赵叔身上那件新开衫:“赵爷爷,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是太奶奶织的吗?”
母亲织毛衣的手艺,小远是见识过的。
赵叔摸了摸小远的脑袋,笑容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晴空般的明朗和满足,他看了一眼母亲,然后对小远说:“是啊,是太奶奶织的。”
母亲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空气中流淌的那种安然与默契,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傍晚时分,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院子里,一切都闪着晶莹的光。
赵叔要回去了,他没有换回那件半干的旧外套,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开衫。
母亲送他到院门口。
“衣服……”赵叔指了指身上。
“穿着吧,”母亲打断他,语气自然,“这件合身。”
赵叔闻言,眼底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最终化为一个沉稳而深刻的笑意。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
他转身走入霞光里,那件深蓝色的开衫,在金色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温暖、妥帖。
母亲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慢慢收回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几株被雨水冲刷后愈发青翠的番茄苗上。
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见到彩虹的平静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