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李铁蛋趴地听声,抬头咋舌:“师傅,土在唱歌!”陈祖望笑:“是土在说话——它说‘舒服’。”
刻字场面被过路村民看见,一传十,十传百,扛锄的、提篮的、牵娃的,都来围观。
有人主动帮忙和泥,有人拿铁锹拍实刻痕边缘。
妇女们用旧牙刷蘸水,刷去浮土,让线条更鲜明;孩子们则蹲在“金刚捣碓”印窝里,学师傅震脚,“咚咚”作响,尘土飞扬,却没人呵斥——大伙说:让孩子在“拳印”里打滚,长个稳当性子。
王寡妇也来了。她提一篮煮鸡蛋,给刻字人补力气,自己却蹲在“懒扎衣”刻痕旁,拿竹签沿弧线轻划,把碎土扫净,动作轻得像给婴儿擦背。
陈祖望抬头,与她目光相遇,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竹签与土摩擦的“沙沙”声,像纺车,像河风,也像心跳。
半月后,三里堤段全部刻完。
最后一式落在旧日管涌处,形成“太极堤”——堤顶俨然一条土黄色长龙,背脊镶着六十四个凹印,印印相连,如龙鳞又似脊骨。
阳光侧照,凹影深浅不一,随光线移动,竟呈流动之感,仿佛巨龙正在呼吸。
老郑书记陪同县水利局专家来看,专家原担心刻痕削弱堤身,亲自拿铁钎多处探挖,却发现刻痕周围土体密实度远高于未刻处,钎击声清脆如石。
他惊叹:“民间智慧!以柔劲促土颗粒重新咬合,相当于‘生物夯’!”
老郑乐得合不拢嘴,当场拍板:全县推广“太极刻堤法”,并拨专款,请陈祖望在其余险段继续刻印。
夜里,陈祖望独自上堤。新月如钩,堤面刻痕蓄满清水,月光一照,变成一条银白色的光带,蜿蜒三里,与脚下黄河平行。
他赤足踩上“掩手肱拳”印,掌心铜印微热,像与堤身刻痕遥相呼应。
他缓缓拉开“单鞭”定势,左掌后捋,让掌心贴紧刻痕——热流沿臂直下尾闾,再由尾闾扩散,仿佛整条大堤都与他的呼吸同步:吸——龙脊浮月光;呼——河水退滩声。
他收势,俯身以指轻触刻痕,低语:“龙啊,你护水,我护你;太极在此,平安在此。”
话落,铜印光芒一闪即灭,像给这条土龙,点上了长明的睛。
夜风携水气吹来,刻痕里清水微漾,月光碎成无数细小太极图,左旋右旋,永不停歇。
陈祖望起身,望向更远的下游——那里,还有九里险堤,还在等待他以拳为笔、以心为墨,把“太极”两个字,一笔一笔,刻进黄河的脉搏,也刻进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