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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电话亭的玻璃蒙着一层灰,边角处还贴着半张泛黄的寻物启事,张嘉豪攥着话筒的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听筒里传来律师沉稳却带着隐忧的声音,电流声滋滋作响:“对方一口咬定送过价值五千的礼品,还有所谓的‘人证’签字画押,光靠时间线冲突,很难彻底推翻举报。”
挂掉电话时,三枚硬币从退币口滚落,叮当作响地砸在水泥地上,在寂静的巷口格外清晰。已经是周三下午,距离父亲被暂停工作刚好两天,张嘉豪向班主任递了张手写请假条,揣着从家里木柜翻出的父亲工作台账——那本蓝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记录着近三年的出差行程,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发毛——站在市二轻局家属院门口。
老式红砖楼爬满深绿的爬山虎,藤蔓顺着墙缝蜿蜒,楼道里飘着饭菜香,混合着煤炉燃烧的烟火气。张嘉豪按照台账上的联系方式,敲响了父亲的老同事李建国家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内探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李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看到张嘉豪手里的手写台账,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小豪?你爸怎么让你来跑这事?他自己怎么不来?”
“李叔叔,我爸被这事绊住了,单位不让随便外出。”张嘉豪把台账摊在客厅的木质茶几上,茶几表面还留着茶杯烫出的白印,他指着其中一页用红笔圈出的出差记录,“你看,举报信里说他五月十六号收了礼品,但台账上写着你俩那天一起去邻市考察,火车是早上七点的,对吧?”
李建国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镜腿用棉线缠着,他仔细看着台账上的钢笔字迹,又转身从书柜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盒,里面整齐码着一沓火车票和工作笔记。“没错,那天我们坐的绿皮火车,凌晨五点就从家里出发了,在火车站旁边的早点铺买了油条豆浆,哪有时间收礼?”他抽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翻开其中一页,“你看,我这里也记着,当天考察的是邻市的家具厂,对接人叫王志强,下午三点才结束。”
火车票复印件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出发站“青州市”和到达站“临河市”的红色印章盖得端正。张嘉豪接过车票,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页,心里一阵发烫,他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方格信纸和英雄牌钢笔:“李叔叔,能不能麻烦你写一份证言,证明那天你和我爸在一起?”
李建国没有犹豫,坐在八仙桌前,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地写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信纸上,墨水慢慢晕开,字里行间满是恳切:“本人李建国,与张卫国系市二轻局同事关系,二零零四年五月十六日,与张卫国共同前往临河市考察家具产业项目,早七点乘坐K421次火车出发,全程同行,无单独行动时间,特此证明……”写完后,他仔细核对了三遍,从抽屉里摸出红色印泥,按下清晰的红色手印,又把三张火车票复印件和一页工作笔记复印件钉在证言下方。
“谢谢李叔叔!”张嘉豪小心翼翼地把证言折好,放进书包里的塑料文件袋,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块。但他知道,只有同行证人还不够,必须找到举报者恶意构陷的直接证据。根据舅舅提供的线索,举报信里提到的“合作方”,是一家叫“鼎盛商贸”的公司,而父亲的台账里,根本没有与这家公司的任何业务往来记录。
他骑着家里的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还缠着胶布,赶往鼎盛商贸所在的富民街。路边的公共电话亭又一次派上用场,玻璃上贴着“市话每分钟两角”的纸条,他按照台账末尾记录的另一个名字,拨通了鼎盛商贸前员工王芳的电话。王芳去年从公司离职,曾在父亲负责的社区改造项目里做过对接,张嘉豪记得她之前来家里送过资料,说话做事都很实在。
约定在街角的国营茶馆见面,茶馆里摆着长条木桌,墙上挂着“禁止吸烟”的纸质标语。王芳穿着朴素的蓝白连衣裙,神色有些犹豫,手指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小豪,我知道你爸是被冤枉的,但鼎盛的老板刘建军跟市里面有些人有关系,我怕说了之后,他们会找我麻烦。”
“王阿姨,我只想要真相。”张嘉豪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磁带录音机,机身还带着温热,是他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如果真是有人指使公司诬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帮我爸洗清冤屈。我保证,绝对不会泄露你的信息。”
磁带录音机转动的声音很轻,沙沙作响。王芳喝了口搪瓷缸里的茶水,终于下定决心:“其实举报信是刘建军让办公室主任写的,我无意间在茶水间听到他们打电话,说收了别人的钱,要搞垮你爸。”她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那个‘人证’,根本不是什么合作方员工,是公司临时找来的临时工,叫张强,给了五百块钱让他签字画押的。”
张嘉豪的手指紧紧攥着录音机,指节泛白。王芳接着说:“我离职就是因为看不惯他们这种坑蒙拐骗的做法,没想到他们会害到你爸头上。”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工资条,“这是张强的工资记录,你看,五月底他领了五百块钱,备注是‘补贴’,其实就是签字的好处费。”
工资条是用打印机打印的,边缘有些毛糙,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成了关键证据。张嘉豪关掉录音机,把磁带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口袋的塑料袋里:“王阿姨,谢谢你,这份工资条我能带走吗?”
“能是能,但你一定要收好。”王芳叮嘱道,“刘建军那人睚眦必报,你千万小心。”